“那我让周易去准备马车?”四书上前扶孙梅。
孙梅一听准备马车,立刻摆手:“不要告诉老爷——也不要家去——我出去走走就能好!”
四书还要再劝,后一想,昨儿夫人才和老爷因林姑娘撕破了脸,此刻回府抬眼又看见老爷围着林姑娘转,想必心里更烦躁,于是又改口建议道:
“那……不如先就近寻个客栈,夫人先就近躺会儿?”
孙梅点头,点完头又马上叮嘱:“不可告诉老爷,也不可告诉小姐。”
“恩!”四书点头,但临走两步又忍不住回来问,“那……夫人要不要回去拿件换的衣裳?”四书同时看了看孙梅已经有些皱了的官袍。
“去姑爷哪儿,把他们夫妻孝敬我的衣裳暂且取几件家常能穿的来,余下……你就拿个四五吊钱,随便找个手艺还算过得去的人家,给我另做几件布衣布袄就成!”孙梅寻了张椅子,随便就着一张椅子,仰头坐下。
“……这……”四书回头想说,老爷不是说过不要肖家一针一线吗?
“还要我亲自去拿?”
孙梅眼一横,四书立刻跑得跟脱兔一般。
孙梅何尝不知肖家的东西,尉迟氏不许要,但……她现在穿什么?与肖家的衣裳比起来,她此刻更怕穿的是尉迟氏亲手裁剪的一衫一袜——
太沉!
其实,早上听了尉迟氏那番不要肖家一毫一厘的话后,她就知道,她可能是真误会了尉迟氏。然后为求实证,她又去肖家,故意偶遇了那个昨儿人前说鑫儿生得像尉迟氏的“伙计”
——这伙计说话的腔调虽然与夜里那个很像,但也仅仅是地方口音一样。
她不仅不认识尉迟氏,本人也不是什么小二,而是腾记茶楼主理外务的大掌柜,而且她在主理腾记茶楼前,也没当过小二。她自十六岁离家谋生起,就一直都在肖家跑船,专门负责将大周的茶、瓷器等好物运到南洋高价售出,然后再将南洋的特产带回大周,近几年,肖百万觉得她年纪大了,该歇歇了,这才回来当的掌柜。
此人健谈,又见多识广,与昨日那茅厕里小二可谓云泥之别。
可以说,真相就该大白了。
可谁又来和她解释:
为什么鑫儿就是这么地像尉迟氏呢?
不仅这第一次见面的掌柜这么说,旁人说少了?大概除了她孙梅觉得不像外,人人都觉得像吧!
此外,为什么尉迟氏就对鑫儿那么死心眼的维护,甚至不惜与墨儿一再交恶?墨儿离家两次,他前几日都还在赌气不找,也不让她找;可鑫儿回趟林家,他追去了几次?她孙梅一次都没拦得住。
更奇怪的是,墨儿差点饿死在白鹭镇,他梦不见;鑫儿落水,他梦了近半月……不是亲父女又如何解释?
矛盾叠起,疑窦丛丛。
尽管证据如此凿凿,孙梅内心的声音也在气势汹汹地一再申讨着尉迟氏的“不忠”,但……骗人容易,骗人自己却很难:
尉迟氏,墨儿的爹,是清白的!
孙梅的直觉就这么告诉她自己的,而且这直觉还在说:
孙梅你是个很卑劣的小人!
你懦弱、你龌龊、你无耻……你自私,你不仅自私,还想逼着你的相公和你一样自私;你诋毁你相公,是因为你心胸狭隘,是因为你心里容不下那个无父无母的鑫儿……
“周易!”
孙梅挣扎着从自己的自我嫌恶里冲出。
“大人?”周易赶紧从门外进来,“马车已经备好了!”
“洪大人可在?”孙梅努力振奋精神。
“回大人,在!”周易看着孙梅好似有些狂乱的眼,心内微微地紧了紧。
“在这儿等着!”
孙梅丢下周易,匆匆地直奔洪宴的办公处,若没有记错,孙梅记得眼下正有个南下的差事,因年近年关,又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同僚们都不太愿去,昨儿还在盯新上任的柳金蟾。
虽然柳金蟾也表示无碍,不想一早东宫来旨召柳金蟾为公主师,这事可不就黄了?
孙梅算了算,应该就差不多是今明两日出发,可不正好!
孙梅主动解了洪宴的急,洪宴也不负她所望,当日就给她拿到了南下的圣旨和所需经费,也不知是不是皇上今儿高兴,竟然这次出差,皇上还多赏了孙墨一笔可观的过年费。
孙梅正纳闷呢,告退时,皇上下了宝座,亲自拍了拍她的肩,安慰了句:
“好女何愁无夫!
散散心也好,不必急着回来,江南美人如云,别死心眼儿——要是还没看上的,等你回来,朕给你做媒,我大周堂堂翰林院侍讲学士,没人要,岂不是笑话?”
“皇上,臣……”还没离!
孙梅也不知皇上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赶紧要解释。
皇上则挥挥手:“朕明白!孙梅啊,要不要朕赐你两个美人?”
孙梅一听,当即吓得忙磕头谢恩跪安,下一刻跑得跟逃命似的。
皇上叹着气摇着头,与身后的宫人道:
“这孙梅啊,看让她前夫管得,和离了,还不敢逾越雷池一两步!不行,得闲,她回来,你提醒朕,朕给她挑个,我大周女人岂能这般没骨气!”
“皇上真是体恤下臣,怪不得大人们都在后面赞皇上乃是一代圣君。”
“哈哈哈,是吗?”皇上很是欢喜。
要说这孙梅,性情懦弱,但办事效率却是很高,一个早上就办完了所有手续,并从户部支到了钱,午时来到码头,第一次利用她与肖百万的亲家关系,逃命一般搭上了一条当时正要南下的客船。
两个书童起先还在翰林院磨蹭着,到底要不要去大姑爷那儿拿夫人的衣裳,最后不仅孙梅的衣服没拿成,孙梅给她们的最后那点时间,仅够码头上一人买了一布包包子背上船。
主仆三人,也就如此仓促简陋地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接下来半月,她们一天三顿都在吃包子,孙梅不以为苦,反而在乘风破浪间,想起年少的她偷跑出家,前往白鹭书院朝圣的日子——
初春的天也是这么冷,她也是啃着冷得像石头的包子,一样的孑然一身,渴望着暂时冲出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