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记得馨儿也不是这样的鼻与唇。
墨儿看得专心，浑然不觉她身后的尉迟氏已经靠近过来：“丑丑，你怕你大姨母吗？”
一下子好似被人看穿心事的墨儿赶紧着要起身，不想才想迅速离开的墨儿，不及起身，便听那金发孩子嫩嫩的声儿，轻轻地答了尉迟氏一句：
“丑丑想看……看那个……那个头发亮亮的漂亮叔叔！”
“为什么要看啊？觉得特别亲切吗？”
尉迟氏笑着追问，墨儿想走开，却偏偏挪不动脚步。
“恩！”丑丑不假思索地答道，“丑丑特别喜欢他！”
“多喜欢？”尉迟氏暗笑着继续诱导，“像喜欢爹一样喜欢吗？”
“……父亲！”墨儿立刻开口欲阻止尉迟氏，不想那孩子却笑得甜甜地说：“恩，感觉像爹一样！”
墨儿一怔，熟料这孩子后面又补了一句：“爷爷，丑丑的爹爹在哪儿呢？”
“……”墨儿咬唇。
“爷爷不知道！”尉迟氏对孩子笑着摇头，余光则落在安静的墨儿身上，“丑丑想他吗？”
“想！特别特别想！”丑丑仰着头，“娘说，只要丑丑长漂亮了，爹爹就会回来——丑丑要是长不漂亮，他是不是就不要丑丑了！”
“……”尉迟氏叹了口气，慈爱地摸了摸丑丑脑袋，“有爷爷，不要爹好吗？”
丑丑低下了小脑袋，然后果断地以行动拒绝——悄悄地走了。
尉迟氏看了丑丑的背影好久后，方幽幽地背对着墨儿叹了句：
“都说父子同心，血脉相连。
孩子生来就会循着天性寻爹，可……找着了又如何?有的爹生来就不是个人！哎——这是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诺一，我们走！
我这辈子也真是晦气，不知的，怎就专门遇见这种男人。”
“……”墨儿目送人影，心难宁静。
“丑丑特别喜欢他！”“想！特别特别想！”“丑丑要是长不漂亮，他是不是就不要丑丑了？”……孤单的小小背影——
墨儿不懂自己为什么心里久久徘徊的却是尉迟氏那句“我这辈子也真是晦气，不知的，怎就专门遇见这种男人”，那么之前那一个是谁，是不是就是她孙墨的生父？
若是，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不认她？
难道他也像腾哥哥一样嫁进了别人家？然后又有了许多别的孩子？
“孩子生来就会循着天性寻爹，可……找着了又如何?”尉迟氏的话就这么在墨儿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沉吟。
月依旧，星辰晦暗，墨儿疲惫地就这么倚靠着身后的大树，问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做个懂事的孩子？
“嗦嗦嗦！”那边草丛里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踩草声，其声之轻，却又不像是在掩饰。
墨儿侧首，果然看见了馨儿的女儿，
快四岁了吧？
墨儿记得这个孩子只比她的年长小貂儿约莫半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身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孙墨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憎恶起那怯怯猫在树后一直一直拿眼瞅着她的孩子。
月下的她发色更觉浅亮，小小的瓜子脸，更显下颌尖细，但那绿幽幽的眼宛若月下的湖水，剔透如水晶玻璃般莹莹有光。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里作用，墨儿仿佛又看见了儿时那个初见的馨儿妹妹，不同的唯有发色与淡色的眸——
那年六岁，初次从乡下进京的她，也是这么被躲在爹尉迟氏身后的馨儿窥视着。
明明在这个家，她孙墨才是孙家真正的小姐，但在馨儿妹妹眼里，她却更像个来窃取她所有幸福的贼。
馨儿恨她！
是的，馨儿恨她，就像她之后恨馨儿一样。
这个认知，突然让墨儿心头一震，却又忍不住心间一酸。
“丑丑，该回去了！”林鑫（孙馨）不知何时就站在了丑丑的身后，人依旧如过去一般，人前谦恭懂事明理，私下……大大的眼底全是恨意。
“鑫儿……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想看见你！”孙墨心内顿生一丝悲凉，不禁张嘴，平生第一次主动渴望将已经背过身去的林鑫留住。
“我知道！”林鑫没有转身，继续带着孩子往外走。
“其实不是不想不看见你。”孙墨忍不住向前追一步，“只是……害怕看见过去那个……浑身是刺的自己。”
林鑫的身形微微一震，然后狐疑地回头看好似变了个人的孙墨：“如果你这么说，只是为表达你的歉意的话……我只想说，你没欠我什么！
同样，我也不欠你什么！”
言罢，身形背对着墨儿的林鑫，又示意着孩子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对！我孙墨亏欠了很多人……唯独你，从不亏欠！”孙墨又追两步，“但……你不想和我说说腾哥哥吗？”
正如孙墨期望的，林鑫的脚步停了，随后瞪大了一双满是戒备的眼，警惕十足地紧盯着孙墨，整张脸赫然写着：你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只可惜，她却没能让自己身体诚实地继续前行，反而内心未灭的欲望促使她不自觉地转了身，尽管她的内心一直叫嚣说：
别回头！别回头！义父尉迟氏承诺会让丑丑有爹。
但诚实的心却知道，尉迟氏的承诺根本保证不了任何事——肖腾是肖家的儿子。
而且即使尉迟氏成功地利用了她迫使墨儿休夫另娶，那深得义父喜爱的钟公子真将肖腾取而代之，其清高倨傲，眼里不容砂的性子，也必然不会给她们母子半丝容身之处……
相反，他的手段绝对会比肖氏高明不知多少！
孙家谁都敢算计，独独不敢算计那钟诺一的孙馨，就这么再一次被“肖腾”这巨大的空中大饼，给诱惑得走向了正待收网的孙墨：
“砚儿，你把小小姐带回屋！”
林鑫说话间已经站在了孙墨的面前。
孙墨眼看着眼内陡然有光的林鑫，心内不禁冷冷一笑：鑫儿居然还是过去那个，眼底藏不住真心的馨儿，而她孙墨——
却已物是人非。
“这不是说话地儿，画舫一叙如何？”孙墨淡然地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馨儿不懂墨儿这些年在朝中的摸爬滚打，只当墨儿还是当年那个能被她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墨儿，自然不疑其他，径直杵着拐棍就跟着墨儿出了孙府，一路直奔章台巷（青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