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腾呢,则将墨儿誊写给他的孙家资产单,又单独誊写到了自己的新账本里。然后看那几块地到租期了,那几块地是被墨儿那些个舅舅舅公占着,眼下要归还的……接着他翻着翻着,忽然就发现了孙家原来还有三座没有利用起来的山,顿时大呼好乖乖——
墨儿老家这儿可是个种菜的好地儿,居然就这么白空着,可不是白丢钱吗?
肖腾赶紧起身,想让墨儿随她出门走走,但这拉长脖子一看吧,了不得了,墨儿居然短短一个时辰奋笔直书,她要解决的问题已经铺了那边桌椅地满眼的纸待墨干了……
这是要干大事啊?
其实墨儿也没想干什么大事,就是一件事撩开了,她不解决,就心里像有万蚂爬过一般,让她心里很是不舒服,尤其……她现在又有不想去想的家事,这不——
她一起了头,就跟上了瘾一般,停都停不下来,尤其她还初战告捷,成就感满满,这才当了半日家,她就找到了一种在千头万绪里抽丝剥茧,最后循着蛛丝马迹挖出事件本源的无穷乐趣。
人家觉得头大的事儿,她爱不释手,这不一天下来,她就此事件,根据人的招供、账本提供的类似手法等种种痕迹,很快理出了一张孙家关系利益分帮结派的利益链。
至于,人家到底扣了孙家多少钱,墨儿是不会算了,不过她能从利益链看出谁是最大获利人,谁看似领头羊,其实不过是个打前阵的“聪明傻子”,小小一个家族就有如此多、甚至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禁让墨儿感概,这要搁在大家族、又或者一个国而言,又将是怎么一张盘根交错的利益网?
小小一个家,真正做事的几个?蛀虫几多?
那么一个国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呢?
又怎么能才能杜绝这类问题,又或者该如何减少蛀虫,留下能做事的人?
墨儿托腮凝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那日娘在白鹭书院讲学,散后大家各自一处闲聊,那边有学姐在那里高谈阔论,说她如果做官就要想皇上进言,要多用贤臣,贤人……
而被大家排斥在外、视为白鹭“斯文败类”的柳金蟾,却一边咬着酸梅,一边后面嗤之以鼻地与她冷哼说:
“纸上谈兵说得倒是不错!”
她那会儿也没多想,就笑问柳金蟾:“你怎么知道就不行呢?”
柳姐姐就说:“这贤臣与庸臣本就是对比而言的,你纵然是把所有你以为的贤臣放在一起做事,也会发现里面办事的少,后面指手画脚的多?最后最初办事的也不做事了。
为什么呢?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一句话:除非是打群架,否则人令可少一个也千万别多一个!大道至简,上至理国,下至管家,用精不用多——
一件事宁愿用三个人的薪水雇一个人,也不要用一个人的薪水雇三个人。”
“一件事宁愿用三个人的薪水雇一个人,也不要用一个人的薪水雇三个人?”那时她并不太明白。
柳姐姐则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呆脑袋起了身,笑道:
“高薪才能养廉、精兵才能简政。人多不等于高效,所有的奸臣、庸臣,谁敢说她们最初不是人们眼中的贤人呢?不过是他们想做的都被别人抢着做完了,那为了证明她们不是吃干饭的,她们能做的……也许也就只有负责捣乱了。”
明明不过是柳金蟾一时兴起的歪理、玩笑话……
但此刻的墨儿回想起来,不禁忽然觉得“有些道理”呢?
提起柳姐姐,孙墨又想起了另一件很棘手的问题:
腾哥哥说柳姐姐的相公是中宫那边的人,而且不仅如此,柳姐姐还是当今皇后的胞弟媳!胞弟媳哦!
那不用问,墨儿也知道柳姐姐这辈子定然就是中宫一派的要紧人物了,当然,她如果她要胆敢背信弃义背叛中宫一派,那怕她是正义一方……墨儿也会首先以她为敌,非置她于死地——
因为无情无义的人,都不配为官做宰,她能负那么好的柳姐夫,那么终有一日也会为了利益,谋天下,陷万民于水火。
这念头来得莫名,明明柳姐姐现在特烦为官,说能当一知县养活相公孩子就足矣,可墨儿就是觉得柳姐姐有时眼里闪烁的东西,说出来的话,都是非常人——
姥姥也说她,非池中物!
池中物吗?
好羡慕呢!
这专注的孩子,咬着笔杆,在肖腾出门看山的当儿,忽然就开始幻想起她的未来了,可怎么想她都怎么想不出自己与柳金蟾在朝堂上唇枪舌战的情形,相反怎么想,她都觉得对她一饭之恩的柳姐姐是她的方向标——
说句没出息的话,她怎么觉得自己像个狗腿般的跟班呢?
好没出息!
墨儿气恼地想在纸上画个猪头,可谁想提笔竟把窗外的那丛翠竹画了出来……“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
这是柳姐姐的话,是她的志向吗?明明看似浮华的她,像个花花小姐!
若连柳姐姐都有自己的志向,孙墨不问自己,她孙墨又想做个怎样的人呢?
可无论孙墨怎么想,她都无法把自己当成柳金蟾的政敌,也无法苟同自己继承家族的意志,去为东宫那个“兽”尽忠职守,如果……如果可以,她孙墨想……此生追随柳姐姐,做一个另类的人——
即使一辈子一事无成,也想做个快乐的人!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人呢……墨儿感慨之余,互相就想起爹儿时每日不变的喝斥来:
“没出息,你怎么就不能机灵点儿,不求你出类拔萃,也不该愚笨如此,你能让爹脸上有点光吗?真是朽木不可雕……看看你的表姐表妹,怎么就你什么都点不通呢?就是寻常人家孩子,也没你这么笨的……”
其实她墨儿和努力了,也比好多同窗伶俐了!
明明说好了不想的,可不想不想,偏偏忍不住就这么浮上了心头:
或许就是因为她墨儿不是爹的孩子,所以才无法像姑母、像其他姥姥和姥爷的其他外孙们一样天资聪颖、仪表不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