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鑫儿到现在还是一口咬定她的孩子是肖腾的,但尉迟氏也不知为什么,静静看着馨儿的眼,第一次,开始发现自己已经读不懂馨儿眼里的话了。
“说得……也是!”尉迟氏心情甚是矛盾,然有一件事,他确是不得不提醒现在的鑫儿的,“但,鑫儿啊,你看你娘——你表姑母那脸了没?”
“爹……”鑫儿抬眸,心里有点惴惴,都说妇唱夫随,刚养母才自称“表姑母”,这养父也忽然跟着改口,她不禁担心……
果然,她这一声没喊明,尉迟氏已经换了语气:“还是叫表姑父吧!你表姑母这次突然这么做,只怕不是一时兴起——”
话到这儿,尉迟氏第一次嗅出了一股子被嫌弃了的味道,不禁眼圈红了起来:
若说当年孙梅不顾家里长辈拦阻将墨儿带回他身边,是他翁婿之争的胜利……而眼下,墨儿回去生产,却不许他跟随,则表明了孙梅对他这个人父已“放弃”了。
“不行,爹还是先回那边乡下一趟,那边太爷太奶们的年纪都大了,鑫儿……爹……表姑父去段时日,见你姐姐好,就回来!”
明明是他都不确定的话,但尉迟氏就是搁不下满心的惶恐地执意起身要走,至于回不来,鑫儿会如何,尉迟氏真的无暇去想,因为……因为他有种预感,预感到他这次不去陪着墨儿剩下她第一个孩子,他和墨儿之间的矛盾就真的会永远没有冰释的一天。
“王叔,快,帮我收拾收拾……馨儿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哪儿也别去,爹争取在你生孩子前回来……”顾不上喝粥,尉迟氏也仓皇起身,无视还欲说话的馨儿,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那头门处走,“你姐夫第一次当爹一定不知要怎么照顾你姐姐……爹必须去好好交代一下……”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尉迟氏一心一念地直奔自己的房内走,王叔虽知这事定然会让老夫人孙梅不高兴,但……老爷真不去,老夫人才会对老爷真正大失所望吧?
王叔一边扶着尉迟氏,一边催促李叔先走前面,主仆三人走得风风火火,王叔更是在后面好似助阵一般四下里喊着安排其余人:
“洪家的,愣着做什么,老爷要去老家了,还不赶紧去安排马车备船?”
王叔这一喊,孙家小院立刻沸腾了起来,牵马的牵马、套马车的套马车,赶去码头的也跑得两耳生风起来。
这……
事已成定局了?
那她怎么办?
低头看自己只有一条腿,还挺着一个七个月大肚子的鑫儿,有刹那仿佛看见了自己下一刻就被这孙家上上下下阴一句阳一句,撵出孙家的丧家之犬的形状——
没了尉迟氏庇护的她,怎么办?怎么办?
鑫儿毕竟还是个孩子,素日里仗着尉迟氏的偏爱,背着人对墨儿都敢恶状恶状的她,此刻才觉在孙家素行狐假虎威的她,真正在孙家连狗都不如!
“爹——”赶紧撑了拐杖追到门边,鑫儿试图再用她屡试不爽的“哀戚”留住尉迟氏匆忙的脚步。
然,满心只觉得墨儿就要弃他而去的尉迟氏,回过头也看不清鑫儿半分的悲戚:
“鑫儿啊,爹尽力赶回来——你放心,爹——表姑父就是赶不回来,也会让你娘来陪着你,你什么都别担心?”
匆匆回头一瞥后,尉迟氏已经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开始胡乱乱抓一通,无论什么衣裳,只胡乱往包里塞一通,他眼下心里只有“他唯一的女儿墨儿要被人拐走不还给他”的话,其余,他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年近五十,没了墨儿,他真不知他以后年老,要靠什么度日?
看别人含饴弄孙、和乐融融,自己形单影只吗?孙梅因着墨儿的事儿,现在也对他不看一眼了……父凭女贵,没了女儿,尉迟氏不敢想。
尉迟氏在他的不安里渐渐惶恐。
馨儿则扶着门框,甚至自己就是这么追着过去,也不能让开始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表姑父”的养父回心转意了。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弃她而去,头也不回?
太清楚养父尉迟氏性子的鑫儿,太明白,如果墨儿这胎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会将尉迟氏满满的爱全部带走,从不会撒娇的墨儿也会因尉迟氏对孩子的好,而和尉迟氏重修旧好,她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女。
她不允许,不答应,绝对不要她仅剩的这点点父爱,最后也被墨儿无情地夺走……
一想到墨儿自儿时起,甚至于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能轻易获得所有她鑫儿曾拼命努力才能得到的点点爱,不费吹灰之力时,鑫儿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她的眼猛然就盯住了自己脚下的那道门槛,一个可怕而又疯狂的念头陡然间出现在她的脑中,她甚至思考都没有,就这么重重地将自己摔了出去,许是将为人母的本能,就在要落地的刹那,馨儿猛然间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但即使这样……
“啊啊啊——”
“好多血……好多血……”最后的意识里,鑫儿只听见孙家众仆仓促去喊尉迟氏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小姐突然跌倒了!”
“什么?快请李大夫!”
当屋里的尉迟氏冲出来大喊的声音响起时,鑫儿忽然嘴角挂起了一丝丝笑意:爹……会留下来的——
为了留住最后的爹爹,她鑫儿什么……什么都愿意去做……她已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
孙梅被仆人突然紧急召回,说是尉迟氏不顾她强烈反对,执意要去找墨儿,而且即刻就准备走。
可谁想她一路骑马赶回,推开屋门,冲到她面前的却是仆人们异口同声的一句:“老夫人,您可回来了,二小姐摔倒了!”
然后,李大夫擦去满头分不清是热,还是冷出的一身汗,从屋内出来,一见孙梅,开口说得第一句是:“母子平安。”
明明距离产期还有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