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那边应了一声,赶紧取了一个早先备下,多出来的箱子,交给馨儿。
馨儿此番来,其实也有带了个书童砚来来,只是这书童是孙家新换的,原先那个小丫头,去岁娶亲,孙墨儿的爹就留家了,眼下这个书童砚来七八岁,还懵懂,勤快是勤快,就是脑子不会打转,还特别贪玩——
这不,刚才整理衣物馨儿找她不着,等这边狄氏说让人给馨儿腾包袱时,她又不知打哪里转了出来,小脚跑得这叫一个勤快,立马就冲到了招财面前,接了箱子,想也不想就开始替馨儿放东西。
这……
狄氏避讳地移了眼,忙转身挡了肖腾的眼:“腾儿来,爹有话和你说!”
肖腾赶紧追着他爹走,一面不忘拿眼对着墨儿使劲使劲得眨眼。
可墨儿呢?
这呆瓜居然正事不提,两死鱼眼盯着馨儿的两大包衣裳,都凸了,急得肖腾想踹人,却又莫奈何。
墨儿其实自小受孙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熏陶,后又有她爹特有针对的加强版“不为五斗米折腰”名士教育,墨儿内在对钱财的概念是模糊的,虽喜欢存小小钱,但矛盾地对大钱却是敬而远之,总有点怕怕怕的心态,可以说与肖腾自幼的教育,截然相反。
那此刻她盯着馨儿的衣裳是什么意思呢?
是吃醋!
墨儿咬着唇,暗瞅着砚来将馨儿包袱里,那一件件不是簇新也是半新的绫衣罗裳,惊得小嘴都成了哦型:
好乖乖——
就这样,她爹每次裁新衣还是有钱先裁馨儿的,说她父亲早亡母亲不在身边可怜……谁可怜呢?她四季的衣裳垒起来,还半箱不满不说,其中不少是拣的舅舅家表姐们穿小的!因为嘛……裁完娘和馨儿的,一般……家里就没多余的衣裳钱了。
墨儿的心里涩涩地冒酸水——
当然更可悲的是,她个子比馨儿小,不仅没有新衣穿,还年年拣馨儿的旧衣裳穿,外面是官家小姐的质朴,里面粗布补丁都叠罗汉了……
傅氏也脸渐渐皱成了一团,但他皱脸的原因不是馨儿的衣裳比墨儿多,更不是锦衣罗袍他少了,而是……
孙梅真的太迂腐了!还死清高!
其实皇上看在墨儿姥姥旧年救驾有功,又懂急流勇退的薄面,对尉迟家的儿女都不薄的:
独女尉迟性德身居大周正一品翰林院大学士,虽玩世不恭,但什么恭王太傅等都兼职好几份,人脉又广,不说翻手覆雨,但也是个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权臣一枚。
余下三个儿媳,不在京里做官,在地方也是一方知府,活脱脱一个个土皇帝。
独这孙梅当官日子也不短,却只会死守着她那么点俸禄,上有老下有小……外面基本的面子与应酬不能完全不理,老家的人又都指着她年年补贴,进京后的开销更是与日俱增,俸禄却不见多——
看似外面还算齐整身后,是内里经常是入不敷出。
儿子持家,是怎么省吃俭用,一件看似半旧的缎面袍子里面,多少里衣里面缝缝补补落了多少补丁,他这个姥爷是最最清楚的,心疼他不知为自己想,他却还以苦为乐,说什么总会好的,结果年级快五十了,妻主官卡在副四品,上不上下不下,明知孙梅的仕途也就这么多了,他还是不知为自己多谋些——
一心妻主,公婆,孩子……最后顾了别人半辈子,连自己孩子都没顾上。
傅氏老眼有些浑浊,他半辈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独这个儿子可怜,打小顾不上放在老家养着,临到出嫁,本以为孙梅老实是个可依傍的人,谁想竟是个坑——
而他这个儿子,却也最清高,谁得帮衬都不受,还和你生气,非把婆家的面子看得大过天,守着一个贤名,苦自己。
傅氏心疼儿子,眼看着馨儿那缎面的包袱一件件罗衣锦袍,再回思馨儿来白鹭镇后,这无日不是半新绫罗缠身,钗摇环佩的官家小姐派头,他就不禁扪心自问,他儿子这半辈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唯一的亲女儿都养得跟小叫花似的了。
心疼儿子,就忍不住心疼墨儿!
傅氏有十几个外孙,几十个重外孙,除了墨儿她爹这支瘦不伶仃,打小像豆芽菜外,其余个个无不是白白胖胖,养得金尊玉贵……女儿性德在京里更是挥金如土,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什么?
傅氏心里难受,其余三个儿子来家,大包小包,什么名贵提什么,为得是各自妻主的功名利禄,墨儿爹来,没有大包小包,只有跟着他忙出忙进,然后他和妻主想方设法的往他手里大包小包地塞:
从几块自制的腊肉到大人孩子穿的新衣……新的,都得说是:
“这是给你那活宝妹妹的,谁知她就是和你娘怄着气,说不成亲就不成亲,这不,衣裳一年年地我给她裁着,她人要么不来,要么来了,也不拿,白丢在这儿,还得我这把老骨头年年拿出来晒,不如你拿去,也省了你爹这没事的倒腾。”
不然,但凡是看着值点钱的,有点补贴之意的,他都是断然不要的!
心痛啊——
尤其看着馨儿这两大包衣裳后,傅氏就更觉得心里绞得难受,他真想问馨儿一句:
“这些都哪儿来的?你知不知道,你爹为了守住孙家那份清高,本着身教胜于言教,于钱财一事,他一年到头宁可挖野菜佐豆腐,都没有向一个人,甚至家里人,伸过一次手!
要知捧着钱,想求你爹搭桥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可你爹,愣是只给人,却不拿人一文!”
两祖孙瞪着人家两包衣裳瞅得目不转睛,肖腾和他爹在那边也是醉了。
忍不住……
“墨儿——”肖腾终于轻轻轻地低唤了声,以示提醒。
孙墨儿立刻回神,强迫自己将眼从馨儿的衣箱处移开,吞了吞口水:“姥爷,墨儿有话和你说!”
傅氏横了墨儿一眼,仍旧站在院子里,用严厉的眼瞪向正帮着砚来整理包袱,后又胡乱往箱子里塞了一包东西进去的馨儿:
“且慢,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