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原以为眼前这位公主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对于商贾这类低贱身份,多少会有些鄙夷,可她却未从她身上觉察出一丝抗拒和轻视。
苏柚顺势抬头,对上那双圆圆的杏眼。
那双眼通透而明亮,如同一泓清泉,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见她抬眼,君卿不由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眼中的那股灵韵也随之溢了出来。
一颦一笑之间,通身气质自然流露,如高岭之花般高不可攀,却又如邻家女孩般亲切可人,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君卿回头看了眼一直垂着眼的内侍,见他眉眼温顺,心中更是发笑。
这小太监自从跟了自己之后,是一千个一万个恭敬,只是温顺不过,仿若当初自己看到的那副景象只是一时眼花罢了。
初遇他时,他正在掖庭中洗刷着年老太监们的寝衣外袍,厚重的几篓,堆成小山一般。
在宫中,年老太监一般分为两种。
一是得势的,在主子们跟前得了脸,手中握有一点小权势,足够他们在底层宫女太监们面前耀武扬威。
二是不得势的,只能在这深宫中等死,苟延残喘的活着,这些大多是权利角逐中的淘汰品,他人的踏脚石罢了。
活着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吊着口气罢了,看着对家高楼起,而自己只能成为那高楼中一块被踩落在脚底的基石,成为对方通往权势道路上的牺牲品。
在宫中什么都得争、什么都得斗,为了在主子们面前多露几次脸,为了让主子们觉得自己得力,为了上位。
即使是宫女太监这种被踏在脚底的人,也得分出个三六九等。
受宠嫔妃们跟前的红人,可比那些不受宠的小主受待见得多,出门在外谁都得给上几分薄面。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到这个位置上,想要做上这个位置,自然免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而被淘汰下来的,要不死了、要不就是在这深宫中蹉跎等死。
这些老太监们如同掖庭的太监一样,丝毫不受待见,他们的衣物也鲜少有人愿意浆洗。
可这活总得有人去做,于是便被安排在他身上。
而君卿路过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太监们将他洗好的衣物扔在地上,一次又一次。
而他却只是一声不吭,闷不作声的洗着,仿佛不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浸泡在水里的手早已泡烂,搓洗的指节也渗出丝丝血迹,可那人却恍若未觉,只是一直不停的重复着洗漱的姿势,一直不停的洗着。
君卿本就看不惯他人仗势欺人,但这并不会成为她慷慨相助的唯一理由。
世上不平之事这么多,就算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即使是她也是如此。
她大可以出面斥责那几个捣乱的小太监,或者直接让他们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可她的出面也仅仅只能帮得了那人一时而已。
那样做的话,她是帮他出气了,但这些气迟早有一天会被出在他身上。
人若想被救赎,只能先自救。
一味依靠他人本就不可能,他人能帮一次、两次,却帮不了一辈子。
君卿站在门后看了一阵,属实无趣。
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只见那人站起身,将最后一件挂在竹竿上。
若没有那些人捣乱的话,按理说应该算是洗完了,但现在……
看着一地站着尘土的湿衣裳,之前的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是白费了。
君卿摇摇头,不懂这人脾性怎么这么好,这么能忍。
这宫中有许多事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但看得多了,她也释然了。
有些事物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人理解,只是为了强迫人接受罢了。
即使她不懂,却也学会了接受。
只是眼前这人这般隐忍,要么是为了厚积薄发、要么只是单纯的怯懦。
在这掖庭中,有所谓的厚积薄发可言吗?
掖庭就像是座城,一座被掩埋在深宫中的死城,这儿的人虽然活着,却也与死没什么差别。
进了这儿的人,都是些被淘汰、没有丝毫价值的人。
宫中最需要的就是价值,没有价值的人与死人无异。
而掖庭就是处理这些人的地方。
最后让他们做点杂务,可能也只是为了压榨最后一丝微弱不堪的价值吧。
“砰”的一声,只见那人一把抓过其中一位太监的头发,狠狠将其塞入那宽大的木盆中。
小太监不停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份桎梏。
剩余两个太监被眼前的一幕给吓的不行,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他们威胁、恐吓,却还是无法让那人松手。
那人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一般,只是死死的抓着头发,用力的将脸往木盆里压。
木盆内的水刚洗完衣物,混浊不堪。
小太监还在挣扎,呛了不少水,双腿不停的扑腾着,蹬着地面。
那双手如同一双铁钳一般牢牢将人克制住,不管手中人如何折腾,愣是没有一点松手的打算。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只是想戏耍他一番而已,压根就没过会闹出人命。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主意。
他们平日里欺软怕硬惯了,真碰上个硬茬,谁也不敢往前冲。
眼看被压入木盆的小太监没了气力,连挣扎的弧度也越来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没了声息。
在一旁小太监的哭喊下,那人才微微提了下衣领,让手中的那狼狈不堪的小太监堪堪从鬼门关赶回来。
他得眼里没有畏惧,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这么做的后果。
若他将手中这人溺死,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
门后的君卿悄无声息的观察着这一幕,眼神已经无法从那个瘦弱的小太监身上移开。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背影,实则也有如此的气力和胆量,倒是让人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君卿听着他与一旁的小太监们谈着条件。
与其说谈条件,不如说是听条件。
他全程没说几句话,只是听着跟前的这两个太监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说如何赔礼道歉、如何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