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台门被拉开,曾悦希走了进来。
欧阳灿回头,问:“这张照片哪年拍的?”
“和那张同一年。”他说。
欧阳灿本来想让他指一下自己的位置,听他这么说,就没有出声。
曾悦希过来坐下。
“今天晚上来的有没有你的朋友?”欧阳灿问。
曾悦希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的朋友本来也不多。”
欧阳灿笑笑。
“怎么?”他给她又倒了点水。“笑我朋友少啊?”
“没有笑你。只是觉得你就是会这么说的人……我们可能认识很多很多的人,可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的一生有那么三两个就很知足了。”欧阳灿道。
“也许三两个也没有呢?”曾悦希微笑着问。
“那有点儿……惨。”欧阳灿笑道。“我的朋友也不多。”
“田藻算一个?”曾悦希笑问。
欧阳灿看他,没作声。
“有阵子没听你提到她了。”他笑道。
“上回提到她,咱们还吵了一架,你确定还要提?”欧阳灿开玩笑。
“好好好,不提。”他说。
欧阳灿看了下腕表,已经九点多了,说:“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们是不是出去看看?离开久了不太好吧,怕人说咱们躲起来不理人。”
“那有什么关系。又出去应酬他们做什么。”曾悦希不以为然。
欧阳灿看着他微笑。
曾悦希也微笑,看了眼她脚上的鞋,说:“好吧……脚疼不疼?要不要给你找双拖鞋换了?”
“我还能坚持。等晚宴结束了,可以不用端着维持仪态了,出大门我就光脚走。”欧阳灿说。
“好。随你。”曾悦希笑着伸手扶她起来,“走吧。”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出书房。
欧阳灿摸了下手上,说:“哎呀,我的包落下了。瞧我今晚上丢三落四的……这包已经丢了两回了。”
曾悦希笑道:“反正也没丢在外面。搁在哪儿?我给你去拿。”
“应该顺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了,或者书桌上……我没去别的地方。”欧阳灿说。
“那你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回来。”曾悦希道。
他说着走回去了,欧阳灿站在那里等他。脚当真疼的厉害,她轻轻踮着脚站立,看到有侍应生托着香槟从廊后经过,礼貌地对她微笑,她还是过去取了两杯香槟。
此处正是内院围廊,太湖石垒成和松柏的背后,月光从天井处落下来,形成的阴影恰好笼在她身上……她回头看了看,仍不见曾悦希回来,便啜了口香槟,靠在廊柱边。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几双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发出缓慢而又清脆的轻重不一的笃笃声响,显见鞋的主人此时的步态有多么闲适……她微笑着低头看看阴影里自己这双漂亮的鞋子。靠着这双鞋和这双脚,她是走不出这么美妙的节奏来的了……即便可以,也像是刀尖上的舞蹈。
那几人走近了,她听到她们是在谈论这几块太湖石。
“真费了点力气找呢……我们家老爷子要求又高,差不多水准的石头他也看不上。换了又换,淘汰了又淘汰,最后选了这几块他认为最有意思的放在这儿,权当是镇宅,其余的才放到后面去砌假山。这个庭院又小些,说是不要其他的什么,显得复杂,只配了松柏……有点儿意思吧?”
欧阳灿听出来这是曾之遥在说话,不知和她一起的都是谁,想必有那位袁女士吧?
她正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虽是无意的,但她们也许马上就转到假山背面来,倒像是她有心藏在这里似的,就不妥了,刚要退开,听到有人说:“这太湖石啊,我没什么审美情趣,看不出好坏来……你家后面的园子倒真不如这小小的一个内园看的让人心里舒坦……我从第一年来游园会就觉得要是我有这么大的院子,准是要弄妥了草皮,在家打迷你高尔夫的……”
“真是牛嚼牡丹。”曾之遥笑道。
“这话我听谁说的来着?哦,不就是你们家前侄媳妇嘛。她也是这么说的不是?”那人笑道。
“像是她会说的话。”曾之遥道。
“哎,他们分了也挺长时间的了……你侄子和欧家那个女孩子是认真的吧,不然今天这个场合不会带回来是吧?”
“你看我们悦希是随便的人么?”曾之遥反问。
“我当然知道你们悦希不是随便的人,所以才问问。你和欧阳院长也认识,他们家的事儿你不是一点不知道吧?”
“什么事?我们是认识,不过可没到熟悉得连家里情况都聊的地步。就是有病人拜托他照顾……我可是很尊重欧阳院长的。”曾之遥语气从刚才的调笑转变到严肃起来。
欧阳灿听着,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她此时特别想弄出点声音来,或者迈步走过去跟她们打招呼,这样的话下面无论是什么话都不可能再继续说出来了……但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事实上是动不了,她脚像钉在了地上。
“听说欧师母那些年被一个大案子卷进去了,后来不是说精神有问题嘛,人都疯疯傻傻的了。有人说她是真疯,有人说她是装疯,欧阳院长在医学界的人脉,司法鉴定来个精神异常那还不是容易事儿么?再说了那个案子水多深……她要不是那样,才不会那么个了局,怎么也得进去几年的。”
“那都哪年的事儿了,亏你知道。”曾之遥淡淡地说。
“我说你还别不爱听啊,这个事就算过去了,你问问老郑,她儿子不是跟欧家那个……”
“别拉上俺儿啊,他们早没挂碍了。”郑懿的声音冒了出来。
欧阳灿手背靠在太湖石上。
“上回是提了一嘴这个事儿,没细说。怎么了?”曾之遥问。
短暂的沉默,忽的有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道:“聊点儿别的吧。我是来看石头的,谁知道你们要说这个……”
“闲聊嘛,哪儿说哪儿撂。”曾之遥笑道。
“那你们聊,我那边看看去。”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
余下的几个人又沉默了片刻,郑懿才又抱怨道:“本来嘛,我避嫌还来不及。我要说了什么不合适的,回头人两家成了亲家,我里外不是人。我和曾总以后还得来往呢。”
“你是待说待不说呢?”曾之遥问。
“那我说了啊。我说你可别生气。我完全是从我作为男方家长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可能不全面,可应该是有些道理的。”
“说啊。”
“欧阳灿吧,怎么说,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掐尖儿要强,性子嘛是烈了一点,我们家嘉维是最善良温和的,不大合适……她那个妈妈,我跟你们说,真是不大好相处。你们别说装疯卖傻……她就是精神有问题的。说是已经痊愈了,可现在还是要吃药控制,说犯病就犯病了。这完全是家庭不安定因素。这样一个情况,我也不敢跟她做亲家对不对?何况以后还牵涉到下一代呢……谁知道她到底是先天还是后天,遗传不遗传?”
“郑总,好了好了……”
“你看,我说多了就不合适了对吧?我不要讲你们就偏要我说……她们母女真是看着好好的,都是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发疯了,吓死人……有时候欧阳灿跟我讲话,那眼睛瞪大了,我都害怕你们知道么……”
欧阳灿只觉得浑身发抖,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臂,她一转脸看到了曾悦希。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前面那些话他又有没有听到,但她借着月光能看到他深沉的眼睛……他没出声,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似乎是要让她镇定下来。果然他手上用力,拉着她往围廊那边走,低声道:“别管。”
欧阳灿被他拉的一个趔趄,迈出两步去,却猛的停下脚步,说:“对不起你了……这我不能忍。”
她说完,挣脱了曾悦希,快步来到假山前。
郑懿还正说的起劲,不想突然有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吓得话说到半截子停在那里。另外几人见她突然跟见了鬼似的瞠目结舌,一起转头,认出欧阳灿来,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出声。
欧阳灿看着这几个人,曾之遥,郑懿,走开了的袁桥……还有一位她刚刚进园时候见过的女士,数她脸色最吓人,仿佛是真的看到了个疯子出现在面前。还是曾之遥来得最快,脸上那凝固的笑容流动起来,要过来拉欧阳灿,道:“小灿,你……”
“曾阿姨,不好意思,我没想偷听你们说话。我就是刚好站在这边等悦希……”她说着,抬手拂了下落在眉梢的发丝。
“没关系的,我们只是闲聊而已,这……”
欧阳灿转向郑懿,说:“梁伯母,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跟您讲话。请您听清楚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妈妈生过病没错,但是她绝对、绝对、绝对不是疯子。我从前尊重您是长辈,但尊重长辈也该是德行不是岁数。您这样信口开河,胡乱污蔑人,就别怪我不拿您当长者看待。我之所以还对您有基本的礼貌,是看在嘉维的份上。在我和嘉维交往期间和那之后,您的一些做法实在够不上光明磊落,也可以说很上不了台面。我为什么和嘉维分手您最清楚,可能嘉维都不一定比您清楚……现在我和嘉维和梁家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是有关系也不能容忍对我、尤其是对我妈妈的污蔑。”
“哟,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事实……你瞧瞧你这样子,别说你妈妈,我看你……”
“你再说一次我妈妈!”欧阳灿大喝一声。
她手中正攥着酒杯,此时一怒,酒杯“啪”的一声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