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屋吉祥 (一)
【第三章·老屋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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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安走得比欧阳灿要慢些,但没多久,两人还是在巷口相遇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接下来谁都没说话,就那么并排走在马牙石路上。
欧阳灿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近的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夏至安用的香水味很清爽,混合了淡淡的酒气,在初夏夜晚潮润的空气里,这味道更像是洗过的鲜果,甜美中有一点点酸……她揉了下鼻子,往旁边挪了挪。
快走到大门口了,两人才又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都意识到对方也是懒得动,在等着自己掏钥匙,竟不约而同笑起来。
夏至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是房东,你来开门。”
欧阳灿看他动作缓慢,语速也慢了半拍,不禁撇了下嘴,刚要掏钥匙,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夏至往前走了两步,找着锁匙孔,好容易开了锁,推开小铁门,早在里头等着的胖胖呼的一下扑出来。他想这下可躲不过去了,谁知胖胖根本对他视若无睹,照准欧阳灿就去了。那势大力沉的一扑,把个瘦小的欧阳灿险些扑倒在地……他倚着门看欧阳灿一边讲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应付胖胖,笑了笑,低低头先进了门,顺手摸了摸门边那只大黑狗的头,听见墙角狗窝里那两条小狗的叫声,他打了个榧子。
看来欧伯母是因为他住在这,特地把它们拴起来了。
他走在院中的小路上,觉得头沉。海棠树下的那张木头长椅,他犹豫了一下,过去坐下来,伸展了一下他的大长腿……头沉得仿佛灌了水的椰子壳,咚的一下仰回去,落在椅背上。
他闭上眼坐了一会儿,小狗们已经安静下来,欧阳灿还没进门。
欧阳灿此时好容易把胖胖安抚好,那个田藻打来的电话已经不小心被她挂断了。她只好拨回去。
号码拨了三通,田藻才接电话,欧阳灿已经不耐烦了。
“……小灿,怎么办啊……我……”田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惊慌失措。
欧阳灿皱了眉。“什么怎么办?不都协商好了吗?”
“是……可是我……”
“对方又有新要求?钱不够?钱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天出现场了,一直在忙,根本没空。”
“我知道。不是这个事……不,是这个事……我怎么办啊,出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欧阳灿顿了顿,说。
“……”田藻沉默了。
“田藻?”欧阳灿缓了缓。“我上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直接说吧。”
“我……算了。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先挂了。”田藻果然挂了电话。
“喂!喂田藻……”欧阳灿把手机拿下来,看着屏幕,不由得一阵火起。
发什么神经啊!有事又不好好说!
胖胖拱了她一下,她低头拽拽它的胖脸。
“算了,咱们回家,洗洗澡,睡觉觉。”欧阳灿把手机塞包里,拉着胖胖进了门,松开手,摸摸小四的脑袋。“乖啊。”
小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引得她也马上打了个打哈欠,不禁笑起来,边揉着酸痛的肩膀,边往里面走。她刚转了个弯,就看到夏至安坐在长椅上,看样子已经眯过去了……她可不打算管他,正要快步走过去。看胖胖跑到夏至安脚边嗅着,她拍拍手唤胖胖回来。
胖胖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夏至安汪汪两声。
夏至安被惊醒,睁开眼,就见欧阳灿和胖胖站在他面前,人和狗都一副看西洋景儿似的表情。
他实在是有点儿困,抹了把脸,再睁开眼,欧阳灿已经带着那只大狗走开了。他扶着长椅站起来。
海棠树的枝桠碰着他头顶,他忙低了低身。
这一来原本就因为喝酒有点晕乎乎的,顿时有些恶心,不得不扶着长椅又站了一会儿。
欧阳灿进门换了鞋,往里一看,只有门厅和走廊里亮着灯,喊了声爸妈。
灿妈从卧室里出来。“你可回来了。你爸都睡下了。”
“那您也早点儿睡吧。”欧阳灿说。
母女俩正说着,夏至安开门走进来,说:“欧伯母,您还没休息呢?”
“小夏回来了啊。”灿妈看到夏至安,微笑。“哟,脸怎么这么红啊?”
欧阳灿看了夏至安一眼。刚才在外头看不清,此时再看,果然夏至安的脸整个儿都呈现一种特别的粉红色,比刚才在饭店里时那红色面积扩大了不少……应该是酒精的作用。
看样子这家伙对酒精的耐受程度不高。
“老庞让你喝酒了吧?他酒量特别好,喝酒豪爽,要是遇到对撇子的人呐,可一定要喝高兴了的。一般人对付不了他。你呀,不要那么老实。”灿妈笑道。
“没关系的……就是我酒量不行。”夏至安笑道。
他有点儿迷迷瞪瞪的,以他比平时慢了不止半拍的动作换着拖鞋,换了半天也没换好。头发也有点儿乱,头顶上还有片枯叶,颤巍巍的随时能掉下来,可就是不掉……而他自己还没发觉。
欧阳灿忍不住想笑。
灿妈一转脸看到她的表情,瞪了她一眼,说:“小夏快上去休息吧。看你站着都快要睡过去了……”
“好,那我就上去了。晚安欧伯母。”夏至安拖着他那双随时会掉下来的拖鞋走开了。
欧阳灿等他上了楼梯,小声说:“啧啧,一大男人,就这点儿酒量,还不如我一小手指头……”
灿妈一听,抽出插瓶里的鸡毛掸子,照着欧阳灿的腿上来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姑娘家,你有点儿样子没有啊?刚才听说你跟春雪方晓他们一起吃饭,我这心就一个劲儿乱蹦,怕你再喝的让人家背着送回来。”
“哎呀,那时候不是心情不好么……有什么了不得的呀,谁还没有醉过一两次。”欧阳灿夸张地揉着母亲轻轻抽了一下的腿。“有白师姐看着我呢!我们那么多人,她就要了两扎,一人最多两杯啤酒,我才一杯呢……”
“一杯也不少!去,拿那个饮料去。就小陈从日本背回来的那个。你自己喝一个,给小夏送一个。”灿妈指着厨房的方向。
“不用吧……这点儿酒,您还怕他受不了啊?”
“他那样子是挺让人担心的呀,最好别出什么问题不是?”灿妈说。
“瞧瞧,要担这么大的责任,又不是给很多房费,您这屋出租的倒是图什么哪?”欧阳灿看着母亲,笑嘻嘻地问。
灿妈哼了一声,说:“什么不图,图一热闹,不行啊?快去!”
她又举起鸡毛掸子来作势要抽,欧阳灿配合地麻利躲开,溜进厨房去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解酒的饮料出来。
“妈,我上去了。明天早上想吃白煮蛋。”欧阳灿说。
“你要不听话,就让你吃零蛋。”灿妈说。
欧阳灿哈哈一笑,说声妈妈晚安,跑上楼去了。
回了房间,把包放下,看到桌上的饮料,先拧开一个,开了房门往楼上看了看——这会儿一点光都没透下来,也没有一点动静,难道夏至安那家伙这么快就熄灯睡觉了?她看了眼那瓶没开封的饮料,拿起来走出房门。
她开了灯,再往楼上看看,仍然黑漆漆的。
“夏至安?”她站在半截楼梯上,喊了一声。
并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还是没回应。
她脚后跟在楼梯上旋转了下,正要往下走,到底有点儿不踏实,又转了回去,抬脚上楼,顺手按开灯掣,楼梯间亮了。
楼梯上落了一只嫩绿色的拖鞋。
她捡了起来,拎着一级级台阶往上走,越走越觉得安静。
“夏至安?”她站在楼梯口又喊了一声。这回她没等回应,摸着灯掣就按开。
大厅和走廊里的吸顶灯都亮了起来,并不见夏至安。
她走到他卧室门口,发现门开着。
这老木门又厚又沉,开着一条缝,就那么停在那里,一副沉沉稳稳的姿势。她推了一下,门开了开,就被什么挡住了。她低头看着地上,就见夏至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夏至安!”她喊了一声,摸开灯掣,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