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向来说一不二,又对宋先生说:“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来气我的?要想气我,赶紧滚蛋,算我瞎了眼,生出一窝狼羔子!”老太太大概早就预备好两个女儿来捣乱,倒也没有被气糊涂。宋先生赶忙把老先生按到座位上,说:“您消消气,咱们听母亲的,她说怎样就怎样。”宋先生又对姐姐说道:“姐,没办法,母亲就是这脾气,没有人能让她回心转意。”大姐说:“你就是个软蛋,没有自己的主张!”
“你有主张吗?”老太太突然说:“你的主张就是把我榨干,然后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受罪?”大姐立时脸色大变,说:“你是不是多分给我东西了?来,咱们三姐弟说说,我们有没有多吃多占?你是愿意自己住在这里的,我们谁都没说把你留在旧房子!你要是让我们把房子卖了,我们能让你睡大街吗?”一人一个理,众说纷纭;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先生不再说话了。
“你以为你做不上来吗?”老太太说话条理清楚,和香姑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就说现在吧,我这里和你住的地方有十万八千里吗?一年到头你来过几次?要不是儿子告诉你们我要认闺女,今天你们会来吗?我要是指望你们,早就成了一把骨头了!今天我要说明白了,就算断绝母女关系,我也要认这个女儿,你们滚吧,我不稀罕!”
老太太丝毫不留情面,二姐说:“大姐,咱们走!”和大姐转身就走;宋先生哭丧着脸说:“大姐二姐,我是让你们和母亲和解的,你们让我该怎么办?”老太太就说:“你随便,你也可以跟她们一块走,我绝不拦着。”宋先生当然不会走,他要是也跟着走了,不就成了抛弃母亲吗?老先生这才说:“既然你母亲说了,你也不反对,我们是不是该开始了?反正是老嫂子让我来的,我不管你们的家务事,照办就是了。”
“兄弟,我改变主意了,不再想只认闺女,我要一张过继单!”换个说法,其中的意义就变了,认闺女可以说只是改变了称呼,但没有实际的东西,到最后香姑或者能得到老太太的赠与,但不会完全继承财产。老先生踌躇了,想了一会才说:“老嫂子,你确定吗?笔落在纸上可就无法改变了。”
“我老太太说话从来都算数,你不知道吗?”老先生就不再说了,命令宋先生:“换一张红纸,那张作废了。”其实没有开始动笔,但老先生既然说了,宋先生也就听老先生的。这一切一切,一直把香姑当做了空气,完全不顾及香姑的体会;香姑说:“老先生,别急,我还是不同意。”
“来来来,咱们不要打扰老先生,都去外边说话。”老太太今天是命运的主宰者,不容别人反抗。写文书其实不过套公式,都有文本,老先生说:“还是按你说的办?”老太太说:“我已经说了,写过继单!本来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是这两个没有人性的家伙逼得我!”话里话外,其实都是老太太一手操办,别人的意见永远像阵风,不会影响盘根错节的老树根。
老太太说:“香姑,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不讲理?”老太太说出话来就让人难以回答,基本上是敏感话题,很难把握尺度,掌握不好就会得罪人,让人伤心是难免的。怎么评价老太太呢?说她讲理,就她平常的样子,说话就像皇上谕旨,对错有谁敢反驳?但皇帝说话就百分百正确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连孔圣人说话也被两个孩童难住了,更何况老太太不姓孔。
香姑说:“老太太,你是个好人,心地善良,我都看出来了。”香姑只能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老太太说:“我认为你这是故意躲避回答我,但我很赞成你说的话。实际上,我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不讲理,但那不过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不得不说的话。有些事情,其实讲道理是讲不清的,比如刚才,一人一个小九九,打自己的算盘,这样怎能做成事呢?”
这个老太太隐藏的够深的,香姑竟然被瞒了这么长时间。香姑说:“我年轻,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香姑仿佛自说自话,老太太说:“香姑,你不用回避,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我心里清楚得很。既然你不想正面回答我,我也就不问了,咱们就再说说你吧,为什么不同意,这是我要求你必须回答的问题。”
香姑觉得有一窝蜜蜂在围着她转;只有一只似乎听不到声音,但一窝蜜蜂发出的声音就无法小视,能让人就像患了严重的耳鸣,烦躁不安。老太太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善于理解体谅别人的痛苦,懂得别人的需求。我已经说过,就因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我甚至感到绝望,觉得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对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连儿子,我觉得也是为了财产才照顾我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老太太已经心平气和;香姑觉得她有偏见,一棍子打死一屋人,就要委婉的劝说,但老太太却制止了,说:“你现在不需要说话,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且听我说完。其实当你成为我的奶妈,我就在想怎么折磨你。因为我知道,只有不停的换人,儿子才能不离开我。”
“刚开始,我故意嚼你的奶水,把你咬疼,让你承受不住尽快辞工,但不料你一直没走,而且耐心照顾我。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多天后我就渐渐放弃原来的打算,试着接受你。”刚开始的时候,香姑确实觉得很难过,老太太性格怪癖,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但后来老太太渐渐改变,这不能不说是香姑的耐心打动了她。香姑心中暗暗叹气:这又何苦来?
“时间长了,我对你就更加了解。伺候老人和孩子,谁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原来不管保姆还是奶妈,因为我的要求太苛刻,都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不耐烦了,换雇工就像走马灯,我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