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眨眼而过,肉眼可见的,宋亦安身旁的桌案上,摆了整整半人高的四摞口供。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却一直很清明,坐在桌案前写字的时候,背脊总是笔挺的,快口询问的时候,语气总是温和而安抚人心的。
季青临站在她的身后,身侧往后一步的位置,目光比三日前更加频繁地落在她的身上,有专注,跟多的是担忧。
可他没有开口让她休息,比起担心和照顾,殿下更希望自己为百姓做主的心意被人尊重。
只有殿下很累的时候,才会看向他,低声说一句“季大人接班了,我要歇一歇”。
季青临很喜欢这样的时候,他接过殿下的笔,坐下开始记录,每一次记录完一份笔录,抬头就能看见殿下在旁边的软塌上休息。
季青临晃神的时候,宋亦安放下了笔:“季大人。”
季青临立刻上前:“殿下。”
他轻声道:“殿下该休息了。”
宋亦安乐了:“季大人忙完了,马上就要开审了。”
季青临恍然:“是啊。”
三天竟然就这样过完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座椅。
今日确实没有人来报案了。
但衙门口的人不减反增,除了这三日来一直陪着、从开头的张望,到后来的默默陪伴的百姓,还有很多刚来的。
听他们说话,能知道他们都是来看公审的。
宋亦安站起身来:“诸位……”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齐刷刷看向了宋亦安。三日来不间断地认真记录,让所有人都看了宋亦安的诚意。
为受害百姓讨公道的诚意。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道利箭夹杂着火光,嗖地一声就到了跟前。
它的目标显然是那厚厚四摞的证言证词,但宋亦安就站在证词后面,利箭穿透证词将纸页烧起来的时候,也必然会给这位年轻的亲王开膛破肚。
“啊!”
“小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大多数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但箭快,季青临更快。
当。
绣春刀轻松将燃烧的箭抽向了地面,深深扎入泥土之中。
宋亦安瞥了一眼深入泥土的利箭,眉眼间的笑容没有半点波动:“诸位,大明的律法从来不是摆设,圣上爱民如子也从来不是玩笑,诸如只管今日看着、听着,看看这天下到底是圣上依律治国的天下,还是某些人渣手眼遮天的天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因为这三天来她不间断地询问,耐心到旁观者听着都觉得费劲,累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话,竟莫名忍不住眼眶灼热。
那是一种奇怪地想要落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又有利箭射来,但那少年亲王仍旧如松如柏,眉眼含笑地站着,仿佛天崩地裂也不影响他昭告大众,他将要公审恶人,为每一个受害者讨回公道。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信了。
能够做到这一步,还怎么可能会不相信?
宸王是圣上娇宠的幼子,他说能成,那就真的能成,他说圣上爱重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那就一定是真的,圣上他,真的看得到他们!
有人忍不住跪了下来:“宸王千岁!圣上万岁!”
然后有更多的人忍不住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万万岁。
宋亦安眉眼含笑:“都起来吧。”
她在一片打斗声中扬声道:“衙门门将会大开,诸位大人们会提高声音,事无不可对人言,请诸位,一定做个见证!”
早就等在门后的郑丹和张梓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宋亦安两侧:“请诸位见证!!”
他们早就想到会有人狗急跳墙,可是想不到那些人真敢疯到这种地步。
在衙门口刺杀亲王,真是疯了!
可也正是他们这种种疯狂之举,证明了他们到底都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病狂到他们很清楚自己凌迟都是轻的。
锦衣卫在季青临的带领下,用了最快的速度将杀手抓了出来,直接拽掉面罩丢在衙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百姓太多,总有能认出那些人的脸的。
“啊,是左侍郎府上的护院,我见过他。”
“还有将军府将军老爷姨娘的兄弟,他可没少欺负人。”
“那个,那个是个游侠,听说他专门拿钱帮贵人老爷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
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了洪流。
季青临走到了宋亦安身边:“殿下。”
宋亦安点点头:“桃桃把我护得很好,季大人放心。”
清桃沉默着站在宋亦安的身侧,安静得仿佛一道影子,但所有刚刚才见过她的身手的人都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快得眼睛都抓不住。
季青临点点头,再次站在宋亦安身侧微微靠后的位置,安静得仿佛宋亦安的另一道影子。
这样的两道影子在,地上还躺着好几个,哪怕远处有人窥伺,也绝望地不得不退走了。
宋亦安甚至又站了一会儿,才亲自抱了一摞证言证词,往衙门里去了。
赵寺丞颠颠地冲上来抱起一摞,还想再拿,已经被陈明抢了先。
赵寺丞瞪大眼看着这个抢工作的锦衣卫。
陈明笑道:“我也想为兹县百姓出出力……殿下似乎在看赵寺丞,是不是要赵寺丞手里的东西?”
赵寺丞闻言,匆忙道了一声“陈大人辛苦”,忙忙往里面去了。
陈明乐滋滋捧着怀里的纸张,也跟了进去。
少顷,威武声响起,郑丹一拍惊堂木,这场万众瞩目的审讯,开始了。
宋亦安坐在最上手的听审首座,她并不需要说话,只是坐在这里,就代表着皇室的立场,足以镇住任何官员皇亲。
郑丹开场就直接上了干货,先是严明了案件始末,从意外死亡案件,查到了以女色为媒介的下人联盟组织,直接将最骨干的二十个豪奴的姓名、来历、以及所作所为,一一坦言。
他甚至都没用书吏,直接自己朗声、一字字读出所有东西。
光是叙述这前后始末,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
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无聊焦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站直了身体听着,有被提到了姓名的被害人,直接站在衙门大堂外面哭了起来。
不知何时,压抑的哭声连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