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安用镊子把那一缕东西捏出来,放在了小盘子里认真翻开,最后沉声道:“是水草。她应该被按压在水里过,只是不确定是否是淹死的。”
宋亦安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给都弄得愣了愣。
季青临迅速反应过来:“人要是溺亡,便会在临死前吸入水中的泥沙或者杂物。但,怎么能确定她只是挣扎吸入,还是在水中溺亡?她身上的这些肉鳞伤口,是在溺水前还是后?”
宋亦安翻出红肿最明显的一个肉芽给他们看:“如果是死后产生的伤口,是不会出现这种局部红肿的。你们再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明显结痂,更进一步说明,她身上出现这些肉鳞的时候,还活着。”
宋沅浑身颤抖:“畜生!!!”
季青临沉声道:“这样残忍的手段,九成以上都是出于报复,最后剩下的那不到一成,则是恰巧碰上了喜欢虐杀的疯子。”
宋亦安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沅哥,清韵生前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
宋沅滞了滞,摇头:“她从不与我说这些。”
他转头看向崔鑫。
崔鑫摇头道:“清韵姑娘一向为人和善,不与人结仇,真正发生纠纷的,也大都是想要买她,却被她拒绝的,但杨妈妈都很好地把客人给安抚了下来,并没有闹僵。”
季青临眯眼:“会不会是李野。”
宋亦安愣了愣,继而看向清韵:“李野来见的人,是她?!”
她昨天才跟季青临一起询问了清韵,当时这位姑娘满眼茫然,连小动作都带着疑惑,竟然是假装出来的?
季青临点头:“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住在清韵隔壁院子的清穗曾经见过乔装之后的李野,她记得很清楚,李野身上有浓重的香粉味道,又跟清韵发生了争执,所以记得清楚。”
宋亦安抬眼看宋沅:“沅哥。”
宋沅沉声道:“安安,你尽管查,如果清韵当真参与到害你的案子里,我不会包庇她。”
他说罢,沉默地看着千疮百孔的清韵,指尖掐进了掌心里。
季青临冷冷看了他一眼,喉咙里许多话要说,最后看了一眼宋亦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如果清韵李野的同伙,那么,诚王府就会立刻陷入可能谋害亲王的泥潭里,琴韵已死,她认罪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如今清韵死在了诚王府牵头干起来的碧水楼里,要是被有心人按个杀人灭口的名头,便是圣上的亲兄弟,也得被扒下一层皮来。
他淡淡道:“辰王和胡荼还要验尸,世子,咱们出去说话。”
宋沅从季青临眼中看到了警告,又看了眼宋亦安,果然见宋亦安脸上浮出担忧之色,心头登时仍不住软了软。
到底是他伤心过度了,竟再次让弟弟为难。
他点头道:“季大人说的是,有什么话,我等安安验尸完了再说。”
他不等宋亦安说话,就拱手往外面去了。
宋亦安见他走得匆忙,不由有些头疼地抿了抿嘴角:“人长大了就不好玩儿。”
胡荼看她:“王爷,咱接下来拆哪儿?”
宋亦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已经确定了她演过水,那接下来就看肺部,肺水肿的程度能确定她溺水的程度和状态。”
胡荼点了点头,拿出了大工具,准备开腔。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天开始黑下来,才算是彻彻底底把想要确定的点都确定清楚了。
宋亦安把最后的缝合交给了胡荼,自己带着厚厚的验尸记录走了出来。
宋沅猛地站起来,快步冲到宋亦安面前:“什么结果?能找到凶手吗?”
季青临则道:“王爷该休息了,其他的交给我们锦衣卫。”
宋沅忙道:“我让崔鑫准备了参汤,安安先去喝,喝完了再回去休息。”
他刚说完,崔鑫就立刻小跑着出去,少倾,便端了一盅汤过来。
等宋亦安洗完了手喝汤,就发现这汤滋味清淡悠远,温度正好,分明是一直都有专人小心看着的。
她看宋沅,宋沅眼中含着着急,却耐心地等她喝完,并不催促翻开验尸记录的季青临,这憋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宋亦安都不知道该说他太过温柔忍耐的好,还是该说他太爱逼自己,对宋沅道:“我这会儿还么有睡意,就给沅哥讲讲验尸结果。”
宋沅连连点头:“好!”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博学却不懂验尸之道,即便是真的看了验尸记录,也不一定能完全看懂,宋亦安这样说,他一下子觉得松了一口气。
季青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宋亦安。
宋亦安立刻挺直腰背,认真道:“说完我就走,季大人不用担心我,我娘自小便教导我要惜命,我一直都很听话。”
季青临垂眼:“王爷辛苦。”
宋亦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可想到清韵的死状,心里的柔软,顿时便全都被沉重所代替了。
她沉声道:“如今已经能够确定,清韵生前曾经多次被按入水中,她数次濒死,但最后都挺了过来,肺脏因为多次浸水而水肿得厉害,损伤非常严重。”
“从她身上的伤口来看,溺水应该都发生在割裂伤口之前,因为伤口并没有被水冲刷浸泡过的痕迹。”
“换句话说,她应该是被淹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用特殊工具在身上割裂伤口。”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而且,直到最后一个伤口制造成功,她都还活着。”
“她是死后才被用冰蚕丝缠绕吊起来的,那些冰蚕丝非常坚韧,将她的身体割裂出了许多细小、不容易发现的切口。”
“我们清洗了她的伤口之后,一一检查,在她身上发现了细小的针孔,怀疑她在死前,还遭遇过针扎酷刑。”
宋沅浑身颤抖,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还有什么?”
这几个字,是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亦安顿了顿,轻声道:“她死前被凌辱过,下面布满了撕裂伤,恐怕有好几个人,又或者,被人用硬物强行……”
宋沅厉声道:“够了!不用说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人点灯,也没有人说话。
一片黑暗的院子里,就只有宋沅粗重的、夹杂着隐忍哭泣声的喘息。
宋亦安默默转头看了一眼琴室的方向。
这样惨烈的遭遇,她死去时,为何会有那样安详温柔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