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和许蓉蓉等都对视一眼,觉得这场面固然是个感人的场面,只是人们——至少是他们四人——谁也没觉得这是一个多么感天动地的催泪场景,反而均觉得有些诡异,有些超现实了。
柳远任先是微笑着,扶起来一个,另一个又跪下去,又扶起来这个,那一个又跪下来磕头,更有很多家长也围拥下来跪下,最后柳远任也就跪下来,搀着这个,扶着那个。在不远处的钟磊他们看来,就是一袭白大褂的柳远任被一群穿着绿军装背心的孩子们众星拱月般簇拥中间。
接着,不仅仅是一些盟友们围在柳远任脚边跪下,另外一些盟友们则冲到负责“治疗”自己的医生脚下,也是下跪、磕头,而医生们也同样跪下,彼此搀扶、劝慰……
而在网戒中心的电脑里,存储着很多孩子的演讲稿。在这些演讲稿中,除了讲述自己的感受之外,也不乏对网戒中心和柳远任的称赞。这些称赞,更是令人……感同身受。
“这是什么?”陆震起见到一个盟友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这里能上网吗?”
“我们只登陆网戒中心的论坛,在这里的论坛里,也可以交流。”
“那你现在看的是什么?”
“盟友的演讲稿。”
“我能看看吗?”
“好的。”盟友说着,站起来,让陆震起坐下。
“啊!”陆震起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念道,“您的思想,您的话语,充盈着诗意,蕴含着哲理,又显得那么神奇。啊,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曾激起多少美妙的涟漪……这个‘您’指的是……”
“是伟大的柳校长。”那盟友郑重其事地回答。
“哦哦。”陆震起点点头,继续看着,“……您推崇真理,以此视作为人处世的准则。您是我们这些迷途羔羊心目中的楷模。您对我们严格要求,并以自己的行动为榜样,您的规劝,要求,甚至命令,已经提出,便要我们一定做到。然而,又总能使我们心悦诚服,自觉行动。您就像形象伟岸的父亲,指引我们人生的方向,又像无微不至的母亲,为我们的点滴而辛苦操劳……您就像是一颗灿烂的明星,永远高悬在我们的心中……”
陆震起又翻看了几篇,文字中满满的都是什么“毫不吝啬地燃烧自己,发出全部的热,全部的光,柳叔啊,您像红烛,受人爱戴,令人敬仰!”什么“师恩如山,因为高山巍巍,使人崇敬,师恩似海,因为大海浩瀚,无法估量……”云云,俱是让陆震起读来阵阵肉麻的阿谀奉承之词。
陆震起有些难以置信,不禁问道:“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写的?”
“是的。”
“这文采……不错呀!”
“不不!”那盟友脸色一变,旋即连连摇头,“向伟大的柳校长表达敬意,这是我们内心中最朴实的话语了!”
“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陆震起又看到一首“小诗”,念道,“这是一个尊重生命的人,这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这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这是一个医德高尚的人,这是一个妙手回春的人……”陆震起看了看落款,“一个感激涕零的家长。”
陆震起回到网戒中心的主页,看到上面写着的宣传语中,有这么一句话,“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这个数字会对很多家长,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它是真实的吗?”钟磊在结束了操场和教室里的采访之后,又对前来“探视”的柳远任问道。
柳远任颇有自信地点点头:“成功率的调查,是我们家长同盟委员会他们亲自去了解的。不是我们自己,我们医生护士在胡乱吹牛,故意伪造数据。”
“但是你们网戒中心在向任何一级政府部门汇报的时候,不是也使用了这些数据了吗?”
“是。”柳远任又微笑着点头,“我是保守了,其实是百分之九十六。我把它(指数据)降到了百分之九十左右的。”
“那这不就是您的一个念头吗?”
柳远任带着有些得意却又无奈的苦笑,道:“我跟你讲,我现在就已经够招风的了。我不希望给我惹来更多的非议,或者麻烦。”
“可是,”钟磊指了指高墙之外,“现在在外界,对您的这个治愈率是有质疑的。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已经‘治愈’的盟友出去之后在网上发帖,声称治愈率就是以不被电为标准,至于这些孩子们心里怎么想,反正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们说,他们其实只是在伪装而已。这一点您知道的吧?”
柳远任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一点:“这些说法我都知道。我就直说了,如果你的这种行为,能够伪装一辈子的话,是不是也还很好?”说罢,又露出了让人感到有些诡异的笑容,“你说,人活在世界上,多多少少都需要伪装吧?哪有人会随心所欲地活着?”
“不得不说,你这么解释‘伪装’,也确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这么这样说的话,您还认为这是一种科学的治疗方法吗?”
“哎,你说的非常好。”对于这个尖锐的问题,柳远任身体晃了晃,反而称赞了他一句,“你认为所有的……还是刚才那个话题……你认为所有的都是装的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吗?你如果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伪科学。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在五年前,我们市里一个领导对我说,说柳远任,你哪怕成功救治一个孩子,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说我所做的事情,是救人。救人啊,胜造七级浮屠!”
“你好像是网戒中心里被盟友们跪得最多的人?”钟磊继续问。
“你知道因为什么吗?”柳远任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乐此不疲,为什么我在这样的一个非议当中,在这样的一个压力面前,我为什么继续坚持做下去,原因在哪里吗?”
柳远任好像是在扪心自问地倾述,其实,他是寓答于问,这些“为什么”的答案,就在许多孩子们的那一跪中。
“那一瞬间您是什么感觉?”钟磊换了一个问题问。
“我认为很值。我认为我很激动,我认为我所有付出的辛苦,付出的委屈,付出的辛酸,今天都得到了回报。”
“假如在那样的场面当中,那些抱着你的腿,下跪的孩子,如果他们仅仅是出于对你的屈服,或者对你的讨好,而这么做的话,您会感到难堪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也理解他们。一个孩子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过程。你今天是表面的,不意味着你明天还继续停留在这样的一个阶段。”
钟磊暗道:“不得不说,柳远任对自己,以及对目前学校的认识,是十分清醒的,他的确有些沉浸于电击孩子的快感之中,但是那种快感并不是看着孩子们痛苦,并不是看着孩子们屈服而获得的,而是来自于孩子们的家长的认同和赞美。”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