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儿院第三年,何亦度被接走了。
领养他的人是一个大明星,他曾经在职工公寓的电视里瞥到过他的广告,孤儿院里的阿姨最喜欢他,他去打扫房间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她们把自己和邢城的照片放在一起,然后中间再画一个爱心。
这个地方,待着虽然没有多好,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曾经仔细地思考过,那一段时间,家里的确是出了事的样子。
那些绑匪居然还敢欺上头来,所以一定是爸爸遇上了什么困难,不得不选择隐蔽起来。
自己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爸爸一定会找到他,来接他回去的。
所以邢城一开始说领养他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
还好院长的话点醒了他。
对啊,他在找爸爸,爸爸说不定也在找他!
他发生了车祸辗转才到了孤儿院,如果爸爸都准备好了,可万一找不到他怎么办?
如果跟着邢城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跟着他一起去拍戏,这样就可以被很多很多的人看见。
这样,爸爸就会知道他在哪里,就随时都可以来接他了。
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寄居到另外一个地方,他依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楚这一家的喜好,然后伪装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不过是重新又耗费一番功夫,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情走进邢家的。
所以,当邢城笑着说,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的时候,何亦度虽然羞涩地垂下眼睛,但他心里,半个字都不相信。
都是假的。
他不是他们的一家人,只是陪着邢瑜小少爷玩闹成长的下人而已。
邢瑜虽然就比他小几个月,却比他瘦小得多。
可是他的手很暖,拉着他笑起来的时候,才换门牙的嘴里说起话来就漏风,滑稽极了。
他拉着他跑,不停地叫着“豆豆“,“豆豆“。
看起来开心极了。
邢瑜就像是一颗被人精心呵护的宝石,被人保护得精美剔透,不谙世事。
那样的天真,愚蠢,而可恨。
不像他,受惯了风雨,早已经烂在了泥里。
何亦度对邢瑜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出于嫉妒,他真的很讨厌他。
可是却又不得不迎合他。
孤儿院的经验告诉他,永远不要小瞧小孩子,他们会用纯洁天真的外表掩盖自己复杂的内心。
邢城工作的确很忙,可他一旦有时间,就会回家来看他们。
桌上有热菜热饭。
邢瑜会拉着他,直到把他冰冷的手心捂暖。
邢城会在到家之后,脱下外套,抱住两人一边印下一个吻。
然后在床头放下给他们的礼物,坐在床边给他们讲讲有趣的故事,直到两个小孩都睡着,再悄声离开。
那样一段日子,美好得和他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何亦度偶尔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做好了准备迎接洪水猛兽,可是后面发生的一切,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应该是很讨厌邢瑜的。
可为什么他总要缠着自己,他为什么总是会看着自己,他为什么总是要关注着自己。
他为什么要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坦诚?
为什么他的手掌那么温暖,为什么他捧出的真心如此滚烫?
何亦度可以应付邢瑜的自私,邢瑜的不屑,邢瑜的不在意,邢瑜的看不起。
但是在每每看到邢瑜笑得眼里只倒映着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他没有办法再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讨厌邢瑜这句话了。
当他意识到,他开始贪恋这样的温暖,他开始以为,邢城和邢瑜真的是把自己当作家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惶恐。
这些不应该是真的。
他才不相信,他们是真的对自己好呢。
邢城不经常在家,还没有发现何亦度的不对劲,但是邢瑜却敏锐的感觉到了。
他心里不会藏事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豆豆,你不开心吗?“
“豆豆,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豆豆,你不要不开心,不要突然离开我好不好?“
“豆豆“、“豆豆“、“豆豆“……
何亦度心情本来就烦躁,邢瑜又像一只聒噪的麻雀天天在他耳边闹,有一天,他终于压抑不住,扭过头吼了回去。
“能不能别吵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邢瑜愣住,眼眶里瞬间盈满了委屈的眼泪。
何亦度吼完也后悔了,他在原地焦急地来回走了两步,跑回房间,“嘭“地一声关上门。
他在害怕。
刚刚那一瞬间,涌入他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他在心疼邢瑜的眼泪,而不是害怕自己的冲动会不会惊动楼下的阿姨,他会不会被邢城的惩罚。
他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锁住的门仍是被轻轻拧开了。
邢瑜把邢城叫了回来。
何亦度瞬间缩紧了身体,恐惧几乎是他在孤儿院三年里形成的应激反应。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邢城应该是临时赶回来的,还微微喘着气,他拉着邢瑜走近,阴影覆盖下来,笼罩住何亦度眼前的光线。
邢城抬起手,何亦度闭上眼,等待着接下来的耳光。
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感到一道很轻柔的力道,在自己的头顶轻轻抚摸。
何亦度睁开眼。
邢城温柔地看着他。
邢瑜从邢城身后探出头,小心地看了看他,黑葡萄似的黝黑瞳孔里,仍然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身影。
邢城拍了拍他的头,鼓励道:“去呀。“
邢瑜对着手指走上前,像只踌躇着往前爬的小仓鼠。
他拉着何亦度的手,摇了摇:“豆豆,我错惹。“
“你原谅我好不好呀?“
“……“
何亦度说不出话,他怕自己一出口就会哭出来,只有轻微的,不确定似的点了下头。
邢瑜看见了,高兴地拍手:“哈!豆豆最好了!“
邢城眼睛里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这几日的疲惫好像都瞬间消失不见,他拿出电话打给廖凡坤。
“喂?过来了?你买一点菜,我们在院子里做烧烤……“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直到《惊更》的试镜,让这样的假象般的安定,彻底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