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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崔幼伯从汤泉宫出来,行至宫门外,翰墨等人已经牵着缰绳迎了上来。

就在这时,崔幼伯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他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有几个衣饰鲜亮的女子纵马在林间飞驰。

又是哪家的贵女吧?

崔幼伯心里暗暗思忖,不过,他猛地发觉那领头的女子有些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翰墨顺着崔幼伯的目光看去,先咦了一声,然后小声提醒道:“郎君,这是平安郡主。”曾经跟自家主母pk的彪悍女子。

崔幼伯恍然,心说话:我说呢,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太子的次女,曾跟自家娘子结仇的那位。

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崔幼伯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但也仅是知道而已。

那日,萧南去宫里谢罪,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崔幼伯早就到家了,正在堂内哄着几个孩子玩儿。

忽见萧南形容狼狈的进来,崔幼伯顿时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道:“娘子,发生了何事?你不是去城外看马球赛吗?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素面朝天,一身月白素服,通身没有一件饰物,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里打鼓。

萧南命人先把孩子们带下去,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抄起几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的大口喝起来。

眨眼的功夫便把满满一盏茶喝光,她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而后把马球场上的冲突详细的告诉了崔幼伯。

崔幼伯听了,先是一惊,几乎是跳到萧南身边,慌乱的扯着她的衣袖,嘴里还不停的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那陈八娘的名声我也听说过,都说她下手极狠,且很不讲规矩。娘子,你、你可曾受伤?”

“哎哎,夫君,你——”萧南忙按住崔幼伯的手,对上他关切的眸子,心下多少有些感动,这人,还是关心自己的。

深深吸了口气。萧南道:“我没事,大郎不用担心。我和阿晼一向默契,似这样的比赛不知打了多少。从来没有受过伤。反倒是平安和霍娘子,她们……她们的伤势很重。”

一听自家娘子没事儿,崔幼伯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娘子,你刚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近期内,这样的活动还是少参加为好。”

“嗯,夫君说得是。今日我确实鲁莽了,连累平安和霍娘子受伤,”

萧南温顺的点头。略带懊恼的说道:“虽说她们不是我亲手重伤的,但这事儿却因我而起,她们就此怨恨与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平白给咱们家惹了两个仇家。我、我真是——”

崔幼伯一怔,刚才他只顾关心老婆的身体。暂时没去考虑此事的后果。唔,霍娘子倒还罢了,霍家是太子的心腹重臣,他们崔家也不是吃素的,霍家记不记仇、会不会报复,崔幼伯并不畏惧。

但那平安郡主就有些麻烦了,其母韦良娣颇受太子宠爱,除此之外,她还有三个弟弟,其中大弟最得太子看重,他日……

崔幼伯紧皱双眉,闷头思索着,不经意间他看到萧南有些懊恼、后怕和愧疚的表情,心中一软,伸手拉住她的手,柔声劝慰道:“娘子无需担心,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她们就是想下手也寻不到机会。”

见崔幼伯并没有埋怨自己给家里惹祸,萧南很满意,又把大公主领着她去太极宫请罪、皇后对她的惩戒都说了一遍,最后道:“阿娘说明日东宫便有表示,若真如此,那此事就算过去了,平安和霍娘子也不会再借此事寻衅。”

“那就好,”崔幼伯松了口气,双眉也舒展开来,这件事能圆满解决,他也就能真的放心了。

那时,崔幼伯放心的同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具体的症结。

事后某一天,崔幼伯去王家做客,席间,王娘子命人悄悄将王子谦叫了出去,恰巧崔幼伯想去更衣,在仆妇的引领下,绕过游廊的时候,看到王娘子正与王子谦低声说着什么。

因离得有些远,崔幼伯没听到两人的声音,但看王氏夫妻的表情,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貌似王娘子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正与夫君相商。

在崔幼伯的印象中,王娘子是个端庄贤惠、性格坚韧的女子,她不是那种表面强悍的人,她的坚韧、强硬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内心强悍的女子,面对夫君的时候,却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恭顺。

隔着几十步,崔幼伯都能清楚的看到王娘子望向自家夫君的眼神,是那样的信赖、那样的崇敬,仿佛仰望高不可攀的神祗。

那一刻,崔幼伯隐藏心底的症结终于想通了,他终于明白为何那日总觉得不对劲了。

原来、原来……崔幼伯苦笑连连,他知道自己过去的种种荒唐伤了娘子的心,娘子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薄,对他更多的是一种夫妻间的尊敬。

但,此刻,崔幼伯才发觉,娘子对他的‘尊敬’也只是一种客套,并不是真心尊敬他这个夫君。

真正的尊敬,应该像王娘子这般,遇到为难的事儿、或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儿,都会心怀忐忑的跟夫君商量,温言软语的求夫君帮忙。

而萧南呢?

崔幼伯用力闭上眼睛,回想夫妻两人相处的种种,最后他悲哀的发现,每每家中遇到大事,萧南只会象征性的跟他商量一二,哦不,不对,那根本就算不上‘商量’,而是通知。因为那些事的最后处理结果,基本上全都附和萧南的想法。

而那日的情况更明显,萧南遇到了大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娘家求帮助,而不是命人找他这个夫君相商。等事情全都处理完了,萧南才象征性的,对,就是象征性的告诉他结果。

“相敬如宾……哈哈,我与乔木当真算得上相敬如宾了,”崔幼伯忽的想起在蒲州小酒馆里听到的那段对话,忍不住笑出眼泪,他们夫妻竟走到了如此陌生的地步。

不过,崔幼伯并不怪萧南,谁让自己表现得那么差劲、那么靠不住,逼得萧南宁肯自己面对,也不愿与他交心,更不愿寻求他的帮助。

做男人做到他这个样子,真够失败的!

自那日后,崔幼伯就陷入了无止境的自嘲、懊悔和反思中,最后,他终于想通了,也下定决心,定要做一个让妻子儿女全心依靠的好夫君、好父亲!

这一切皆因平安郡主而起,那就把这件事当做他努力的开始吧。

望着平安策马飞驰而去的背影,崔幼伯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回到别业,崔幼伯用力抹了把脸,将一切心事重新埋入心底,换上往日的笑容,大步迈进中庭。

主屋里,萧南正陪着几个孩子玩闹。

见崔幼伯进来,灵犀、长生和阿嫮几个忙起身行礼,“阿耶,您回来啦!”

崔幼伯微微颔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汗味儿,他跟萧南打了个招呼,便去沐浴更衣。

后院,崔幼伯仰躺在温泉池里,一边任由温泉鱼轻轻啃咬身上的老皮,一边听心腹小厮的回禀。

那小厮手里拿着条棉布巾子,用力帮主人搓背,嘴里低声说着:“……李县君说完笑话,娘子便立刻反驳了回去……席间,平安郡主曾数次言语挑衅娘子,皆被娘子堵了回来……临行前,平安郡主还邀请娘子去骑马行猎,娘子推辞不过就答应了,相约三日后去骊山西侧的茂林。”

待崔幼伯清洗完毕,小厮正好将萧南今日在蜀王别业的言行详细说了一遍。

“很好,以后要继续关注娘子的一言一行,这是赏你的!”

崔幼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丢给他一个鼓鼓的荷包。

小厮双手捧着荷包,连声道谢,并拍着胸脯表示,以后定会好好为郎君办事。

如果萧南在场的话,她定能认出此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家生奴里选出来,跟着秦振赶车的牛二郎。

顶着一头湿发,崔幼伯回到正堂,坐在萧南身边,逗弄着四胞胎。

他似是随意的问了句:“娘子今日去蜀王府,一切可还顺遂?”

萧南摇着个做工精致的拨浪鼓,两枚翠玉珠子叮叮咚咚的敲着鼓面,引得几只小包子错眼不眨的盯着她看。

听到这话,萧南回了句:“哦,还成,就是李县君不知轻重,当众嘲笑阿薇,我实在看不过,就反讽了她两句。不过,这李县君也是,她夫君只是个宗室,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嘲笑阿薇。蜀王虽被降爵,但好歹也是郡王,远不是一个小小宗室能招惹得起的。”

不知不觉间,话题就被萧南拐到了李县君身上。

崔幼伯不由得有些黯然,随即又恢复常态,把自己调查来的信息告诉妻子:“宗正和几个有实权的李氏宗亲豢养了几支马球队,他们平日里以此设赌局,赚了不少银钱。如今阿薇弄了个马球联赛,京中的权贵和百姓都被吸引过来,宗正那边的赌局就开不下去了,所以——”还是‘钱财’惹得祸呀!

萧南恍然,心说话,看来她要再提醒崔薇两句,否则那些人还会继续找茬,没准儿还会牵连崔家呢。

萧南想着崔薇,崔幼伯却想着萧南:看来,他还要多调查几个人呀……

ps:额,补昨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