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不由得轻轻上前一步,站在宋熠身后停住。
郁生就在她脚边,她便低头一抬脚,忽地踢在郁生下颔处。
“咳……”郁生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歪,被她踢得翻到一边,下颔骨也错了位。
他本来就狼狈得不成样子,四肢都因为痉挛而扭曲得可怕,如今这般,更是显得可怜得不得了。
但江慧嘉却半点也不可怜他,一个为了私心执念而不吝将天下万民来做“牺牲”的人,有什么好可怜的?真当是颜即正义了?就算这人长着一张神仙脸,江慧嘉也照样觉得对方很恶心!
郁生瞪着几欲脱眶的眼珠,眼角下却终于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之前被那样打击他都没哭,这个时候宋熠不过是有泄露他存在的意思,还没有说要怎么处置他呢,他却忽然哭得跟天塌地陷了似的。
江慧嘉冷眼旁观,他无声大哭。
门外窦思危粗犷的声音吸着气:“有刺客?他娘的!什么人居然刺杀宋大人?”脚步一动,要进屋子里来看刺客。
他倒没有问什么“宋大人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毕竟宋熠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有事没事的这还用多问?
宋熠却站在门口半点不动,没有分毫要让路的意思。只道:“本官怀疑刺客还有同党在接应!此事非同小可,恐还有阴谋,窦将军,请你务必不要伸张。”
窦思危神情一凛。
宋熠道:“最好派人暗中排查,搜索左近,一应可疑人物俱可抓捕!尤其是白日乱民,凡参与动乱者,其来往关系,家境情况,近来有无异常收入……都务必查问清楚!”
他每一项都仔细叮嘱,窦思危不敢怠慢。
关于乱民的来由,白日里宋熠其实就特别关注过。他本来就不相信这种规模的暴动能是灾民自发组织成的,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当时也料想不到,那些挑起暴动的“有心人”背后竟有可能还藏着那样惊天动地的可怕秘密。
如今危机迫在眉睫,他初时的惊怕过后,心中的波涛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平定了。
只是巨大的平静下方更潜藏汹涌暗流,他好像天生的猎人,当遇到最凶猛的野兽时,内心深处狂暴的战斗意念才被疯狂激发。
越疯狂,越冷静。
“窦将军。“宋熠略微顿了一顿,声音压低,”此外还要请你暗中派遣心腹,去往商丘方向查探,看南京是否也有乱民暴动!此事一则须得隐秘,二则须得神速。查探过后,再分两路,一路来向你我回禀,另一路直接回京!“
窦思危砸吧了一下,悚然回过味来。
他便用惊疑的目光看向宋熠。
宋熠沉声道:“窦将军,官舍内外俱有禁军把手,刺客却能悄然潜入。本官委实不得不怀疑,这官舍里头怕是有内鬼。窦兄……”他注视窦思危,语调缓慢,认真地问,“我可以相信你,是也不是?”
他如果是直接表达自己有多相信窦思危,窦思危说不定还会觉得有点假。可他这样极为慎重地一问,却瞬间就叫窦思危浑身一激灵,霎时间一股特别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当然!”窦思危胸中情绪激荡,腰背都是一挺,“宋大人只管放心,我老窦虽然不算什么大能人,但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真汉子!分得清轻重,有良心!宋大人,你要是连我都不能信,那在这平城,你就没人可信了!“
宋熠冷峻的眉目微微缓和下来:“窦兄,叫宋大人就太见外了。宋某当年进学时,得恩师赐字鹤轩,窦兄若是不弃,也称我鹤轩便是。”
人总是不自觉地会觉得跟自己有共同秘密的人更值得亲近,窦思危这个时候看宋熠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深觉受到信重,又大感眼前将有一桩大事发生,一时真是情绪激昂,拍着胸脯就哈哈一笑:“好!叫什么窦兄,文气绉绉的,我老窦人称窦黑子,我说宋……嘿!鹤轩啊,你叫我老窦,或者窦黑子都顺耳!”
宋熠微微笑道:“窦兄年纪比鹤轩大,不如便叫窦大哥罢。”
窦思危眼睛往大一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宋熠虽然不是他的直属上官,但宋熠官阶也是实实在在比他高的。更重要的是,平城这里如今诸般事物都归宋熠统管,窦思危心里本来对宋熠也很有几分敬服,此时得他这一声大哥,一下子竟叫这粗豪大汉都心生赧然。
当然,另一股强烈的感动与自得却也同时在窦思危心中生起。
嘿!那么有本事,那么能干的上官宋大人都称他做大哥,他能不得意么?
这大汉搔着紫镗脸,一时又赧然又欣喜,仿佛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熠没有等着他无措,看他笑话,而是立即又道:“窦大哥,此次动乱非同小可,我等虽有警惕,然而敌暗我明。窦大哥此番派人出行,更需仔细叮嘱各位兄弟千万小心。“
窦思危一下子忽略了方才的情绪,神情间顿时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宋熠又道:“此行委实可以预料,不说九死一生,也很有生命危险。窦大哥……”
“不必说了!”窦思危道,“自打进了禁军大营,哪个兄弟不知道这是提头干的买卖?怕死不当兵!娘的!都到了疫区,谁还指望着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兄弟,老窦我也不跟你说虚的,咱们这些当兵的,拧了脑袋就为了建功立业,可咱们也是有良心的!“
说着,他瞪大的眼睛里泛出了凶狠的光:“应天府闹瘟疫闹成这样,还有小鬼想着挑事儿害人,这得多死多少人?他娘的,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并没有想得更深远,但他也不是傻子。
宋熠低声道:“我十分忧心路途受阻,若是可以,最好还要与魏大人联系上。”
两人一边商议,声音都是越来越低。
同样的夜色下,官舍东南方向约二十步之远的一栋酒楼高层围窗后,却藏伏着两个黑衣人。
一人低声焦急道:“郁生离去许久,此时怎地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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