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青山村驶回粟水县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一弯细细的月牙在群星疏淡的夜空中冉冉上升。
粟水城区灯火通明,满城火光映照天际弯月,倒像是为暗淡的天幕重印了一层凡间烟火。
江慧嘉本来被快速行驶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全身上下都难受得厉害,到了城区以后,掀了车帘看到城中此刻景象,都觉得精神一震。
郑大奶奶道:“粟水城的宵禁时间是在亥时以后,离此时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亥时就是晚九点,粟水城只是大靖朝南方的一个县级小城,能有这样的规模,甚至还有夜市,可以想见大靖朝中心的那些城市又该有多繁华。
却又听郑大奶奶道:“便是在整个宝庆府,甚至是整个江南道,粟水城都算得上是繁华的大县。宋娘子可知为何?”
这一下就推翻了江慧嘉对粟水城的认知,江慧嘉见郑大奶奶有谈性,当下反问道:“为何?”
她对这个世界大方面的认知都是来自原主,原主见识有限,她也同样多有欠缺。
又听郑大奶奶提起“江南道”,江慧嘉这还是首次知晓,原来大靖朝对行政区域的划分在某些方面还延续了唐朝的旧称!
此外唐朝实行州县制,假如大靖朝实行的也是州县制,那大靖朝的“县”与现代的“县”显然意义不同。从这方面来看,粟水县比起江慧嘉原来以为的那种“县”要更大更繁华,也是应当的了。
江慧嘉觉得,自己往后倒是可以与宋熠多聊聊这方面的事情,增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在这方面她倒是不怕露馅,毕竟她有原主全部记忆,土生土长的原主不知道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这很正常不是吗?
郑大奶奶道:“宝庆府北障雪岭,南屏五岭,有粟水横贯,邵水交汇,上通云贵,下接长衡,自古便为交通要道,商埠中心。宝庆府内原辖几大县,粟水、从化、白公、昭阳等,我们粟水县是最穷困的。”
江慧嘉点头道:“今时却不同往日。”
郑大奶奶笑道:“不错,而今粟水县有我郑家,我郑家的太平和乐楼且不必说,那是真正的百年老字号。自从有了太平和乐楼,多少异地之人慕名而来,行商客往,连带甚至兴起了前楼街这一整条街。”
这方面郑大奶奶并非吹嘘,前楼街这“吃喝玩乐一条街”的确是因太平和乐楼而兴起。
而这样的太平和乐楼,郑家后来将之开满了宝庆府,甚至开遍了半个大靖朝!
郑家之巨富由此可想而知。
“后来我家老爷子官至尚书右仆射,思及家乡,命后辈子孙为乡邻寻求长久生计之道。”郑大奶奶说到这里,面上现出自豪之色,“而今粟水县一带十有七八户种植龙牙百合或黄花,便是由我郑家引导而来。”
龙牙百合和黄花都能算是粟水县特产,经济价值比起粮食类作物当然要高上许多。
由此又带动了整个粟水县的经济,郑大奶奶为此自豪,倒也不假。
但实际情况其实又有不同。
至少就江慧嘉所知道的,青山村一带种黄花的还有寥寥几户,可种龙牙百合的,却几乎没有。
甚至江慧嘉还是首次听说,原来龙牙百合与黄花的种植还是郑家引进的。
当然,原身本就不关心农事,在这方面本来就算是认知贫乏的,而江慧嘉她自己也是个农盲,所以她的认知算不得数。
江慧嘉大约领会到了郑大奶奶的意思,当下赞道:“老爷子心怀家国,郑家家风令人钦佩。”
两人一边闲聊着,马车骨碌碌向城东方向的驶去。
郑家老宅就坐落在城东惠风巷中,那一整条街巷都属于郑家。
马车从西侧门驶近了郑府,又在二门前停了下来,就有婆子抬了兜轿在二门前等着。
郑大奶奶自己坐了一抬兜轿,又请江慧嘉坐上另一台兜轿。
这种兜轿有些类似于江慧嘉在现代的时候,去某些旅游景点坐过的那种椅轿。它不同于古装电视里常出现的那种四面围合的暖轿,而是四面敞开的。
江慧嘉因为坐过几回类似的椅轿,倒也没有不习惯。
郑大奶奶看她举止仍然从容,并没有许多乡下人初进大宅门的局促,心里又高看了几分,因而又道:“今日已晚,宋娘子既来了,我便先带宋娘子到住处去瞧瞧,待安顿好后,明早再去向老太君请安。”
这兜轿是四面敞开的,两人虽然各坐一台,但要说话也还是很方便。
江慧嘉笑道:“大少奶奶安排得极好。”
虽然天色已晚,但郑家内宅中同样是一片灯火通明。
四处都有灯笼燃起,这些灯笼大多都是字姓灯,上头统一写着郑字,虽然形状并无特别处,但郑家内宅园景优美,江慧嘉坐着兜轿一路走来,还是有种进了旅游景区的奇异感觉。
郑家的宅邸是五进的,内宅中大院套小院,各色道路曲折回环。
众人又进了一重门,但见前头花木渐渐开阔,有垂柳次第排开,却是到了一片宅中小湖边了。
江慧嘉先前坐马车坐出来的种种不适这时候早已消去,她正欣赏着这古典大宅院的夜景,忽然前头就传出一阵惊呼吵闹声。
先是一道女声惊叫:“七娘子!使不得!”
然后又是许多声音在劝。
其中夹杂着古怪的“嗬嗬”声,以及大石砸地的声音。
郑大奶奶脸色大变,当下顾不得与江慧嘉闲聊,指使抬轿的婆子道:“速速过去!”
婆子诺诺应声,脚下生风,飞速往发声处跑。
江慧嘉忙扶住两边扶手,心里知道,这是又撞上郑七娘发病了。
她当然不会像郑大奶奶那样为这个事情惊慌着急,但她面上也不好表现得太淡然。也便微微锁着眉头,心里其实是不乏疑问的。
郑七娘这病发作得未免也太频繁了,一般的癫狂患者从初次发病到频繁发病,其中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如郑大奶奶此前所说,郑七娘除去在绣雅阁初次发病那一回,此前是从未有过此病症状的,也就是说,那一回她是首发。
首次发病之后,理论上来说,她该渡过一段平缓期。
那在这短短时日内,郑七娘为何又偏偏如此不同,竟这样频繁地、多次地发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