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断腿骨来治腿伤,这样的治病法子在宋家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尤其是张大夫还说他并无把握,还要请什么府城的骨科圣手。余氏嘟囔道:“净多事!也不知道有多大脸!就叫人填恁大一窟隆……”
张大夫浑若不闻,宋老爷子就狠狠瞪了余氏身旁的宋柏山一眼,又对张大夫道:“既是有这样一位人物,不知要到哪里去请?”
张大夫略迟疑道:“这位圣手早已隐居多年,住在一梅山庄,听闻是非奇珍异宝不出山的。”
余氏就又惊呼:“奇珍异宝?”
宋老爷子喝道:“柏山,带你媳妇出去!”
宋柏山忙拉余氏,余氏就悄悄掐了他一把,倒也跟着他退到了门边,却又守在门口,前倾着身子往里探听着,说什么也不肯当真退出去。
张大夫一叹,道:“但凡能人多有偏癖,几位不妨好生思量一番再做决定。宋郎君的腿不论是要敲断了治,还是保守治,都还需先做一段时日的调养,我这里有外敷膏剂一方,另有药浴两种,我再开一个内服通筋壮神的方子,如此,先用十天半月,再说其他不迟。”
宋老爷子忙道:“请张大夫开方。”
张大夫就开了方子,留了药,最后总的一算,连出诊费加药费,一共要六贯钱之多。
余氏听到这个数,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宋老爷子本还想要她拿钱,可她竟不顾张大夫等人在场,张嘴就哭:“日子不过了啊!为这么一个无底洞,要逼死一大家子!娘啊!你当初聘了我来做什么?我就是给老宋家生再多孩子,也比不过当初那狠毒女人生的一个啊!老爷子这是要敲了其他儿孙的骨血,就为供养那一个呢!”
她竟然抬出已经死去的婆婆宋老太太哭诉起来,又口口声声称早死的崔氏恶毒,这是在拿崔氏早年害她流产的旧故说事。宋老爷子被她这一哭,直气得面色青紫,却竟然无言以对。
江慧嘉拿了钱出来,主动结束了这场闹剧。张大夫亲眼目睹了余氏哭闹的本事,也觉尴尬的很。接过钱后,带了药童和车夫当即告辞。
宋家这边就闹起来了,余氏不等张大夫等人走远,就又哭道:“这哪里是治病?这是吸血!不过出一回诊,开了点药,就要六贯钱!哪样的家当能经得起这样败?”
宋老爷子不耐烦道:“何曾吸了你的血?药费诊费都是慧娘付的!你还没哭够?回房哭去!”
余氏更闹:“那是她男人,不该她出钱?再说了,她那家当都是有数的,有多少能经得起这样花?到最后还不是叫我们这一大家子跟他们一处抗?老爷子,大郎二郎四郎五郎他们也都是您的亲孙子!四郎还没成家,五郎还要读书,芙蓉的嫁妆都还没着落呢!您不能为着三郎一个,就任事都不管了啊!老爷子,您发发慈悲吧!”
说着,余氏“呜呜呜”,当真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这样情真意切,宋老爷子想想她说的话,竟不是全无道理,一时也都升起茫然无措之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就算再不通庶务也该知道,宋熠的病若真要治好,必将花费出他们这样的人家想都难想的巨额财富,倘若倾家荡产真能治好宋熠,他或许会愿意花费这样的代价,可如今实际的情况却是,哪怕他付出全部家财,要为宋熠治病,只怕还远远不够。
宋老爷子不由得将视线转到江慧嘉身上,心中动念。
江氏的嫁妆虽然丰厚,却也的确是有数的,要想承担宋熠治病的全部花费,依如今看来是会不够。但江慧嘉身后还有一个江家,江家能给女儿出这样丰厚的嫁妆,自身家底只会更厚。倘若江老二肯助一臂之力……宋熠或许还能有救?
宋老爷子心下重重跳了几下,忙又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掐灭。
当初他为宋熠求娶江家女,就已经十分对不起江老二。江崇海虽然从商,为人却是情义在前,利益在后,不是那等满身铜臭味的恶商。他宋亭舟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打江崇海的主意,那他成什么人了?
宋老爷子转过头,几乎不敢看宋熠的表情。怕在他脸上看到痛苦,甚至绝望。然而事实是,此时此刻真正的当事人宋熠反而面色平和,神情恬淡,仿佛此时正被众人议论着,将被决定终生命运的人并不是他。
最后,还是宋熠开口道:“爷爷,事若强求反而不美。我的伤便让张大夫治,能治到怎样算怎样。凡事但有天命,人力有时而穷。神仙都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何况我辈凡夫俗子?”
是啊!世上之事何时又能尽如人意?宋老爷子听得心中一痛,一时怔然,竟说不出话来。
江慧嘉目光转动,落到宋熠身上,与他深幽明亮的眼眸轻轻一触,忽然觉得他刚才那番话大有问题。
像宋熠这样的人,真的会认听“天命”,无欲无求?
她又转头看向余氏,却见余氏忽然眉头一挑,眼珠子滴溜乱转了几下,仿佛就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期待神色来。
江慧嘉想到宋熠刚才提到的神仙、天命等词,再想到宋熠之前说过的,要提醒余氏怎样分家的话,忽然心中恍然。
宋熠这是在提醒余氏,人力既然有时而穷,何不去求神仙相助吗?
当然,俗世之中哪里来的神仙,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要求助到僧道上头,三十里外的五真观正是一个好去处。
再看余氏神色,她显然已经有所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