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这是一座位于青州、兖州和冀州三州交界处的城池,归属青州济南郡所辖,往北可如冀州,往南便是兖州,乃是十分重要的一处战略要道。
不过,也只有当初袁绍曾经派兵入侵青州之时,这历城曾为冀州和青州双方争夺激战,自袁绍为当今天子刘赫所败后,青州一直十分安稳,历城这个战略要塞,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而是渐渐成为了一个商旅来往,出入冀、兖二州,或前往洛阳、长安的一处中转枢纽,这些年来也变得十分繁荣起来。
不过,这一座繁华的城池,近几月来,却忽然入驻了一支大军,大军一进来,便封闭四门,断绝了所有人的出入,使得商队们只得绕道而行。
城中最大的一座建筑中,刘备正与田丰、审配商议军务,却见姜桓匆匆走了进来。
“大哥,三弟,二位军师。”
刘备见到他,忙招呼他坐了下来:“怎么样,可曾探听到什么消息?”
姜桓喝了一口水,说道:“不出军师所料,曹操、孙坚两方兵马,尽皆战败。安城一战,曹操损兵折将,麾下大将典韦被天子亲手击败俘获,多亏夏侯惇及时夺取慎阳城,曹孟德逃往慎阳,与夏侯惇数万大军合兵一处,重振军威,暂时得以自保。”
“至于合肥一战,则更为惨烈,孙策中了埋伏,受伤不轻,险些丧命。徐盛、全琮战死,孙坚已然攻入城门,却被神虎骑突袭后方,使得军心大乱,被牵招、徐晃立地反击。江东兵马丢盔弃甲,损失两万余人。”
“好,好啊。”刘备喜形于色。
一旁的张飞有些诧异道:“大哥,虽说小弟向来不喜那曹贼和孙坚小儿,可他们如今终究是咱们盟友,大哥何故对他们战败的消息,如此欢喜?”
“额……哈哈哈……”刘备、姜桓等人,哄然大笑起来。
“三弟啊三弟,你莫非忘了,我等虽暂与此二人结盟,可他们终究是朝廷反贼,汉室逆臣,他们战败,自然是朝廷取胜,我等清君侧,乃是为了匡扶朝纲,并非造逆,对贼臣战败,如何能够不欢喜?”
张飞一听,也明白了过来:“啊,是了是了,小弟糊涂了,原该如此,值得高兴,值得高兴啊,嘿嘿。”
姜桓问道:“既然他们两方都败了,那接下来,也该轮到我军出击了。”
“那是自然。”
刘备应了一声,便看向了田丰和审配:“不知二位军师以为,我军眼下该当先攻入何处?”
田丰不假思索道:“我军所图者,并非颠覆朝廷,而在于激起天子重视,如今天子在豫州,御驾亲征,我等自然也该当向南征战,方能尽快面见圣驾,献上忠言。”
刘备闻言,频频颔首:“嗯……元皓言之有理。如今兖州兵马,多数都抽调去与曹操作战,我军此时南下,定可势如破竹,震惊朝野,如此,天子定会亲自前来问罪,那时再好好向陛下谏言,当可奏效。”
他这番话,言之凿凿,情真意切,一派为了汉室江山,舍生忘死的模样,俨然是个绝世无匹的忠臣。
姜桓听得十分动容:“大哥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当今天子乃是千古罕见之明君,只是一时为奸臣蒙蔽,行事又操之过急,大哥以皇兄之尊,亲往劝谏,定可令陛下弃恶从善,则社稷幸甚,苍生幸甚。”
“报……”
泰山郡太守府中,一名士兵仓皇跑了过来。
泰山太守,正是上党赵氏的长子赵瑾,也就是前不久刚刚战死的邓远的夫人赵瑛的长兄。
赵瑾如今已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蓄起了二尺胡须,儒雅之中多了几分干练,他此刻正与另一名中年男子下棋,此人便是陈宫。
刘赫当时得知刘备即将与曹操联手后,便将陈宫调任青州乐安郡太守,只是他和徐庶一样,还没来得及上任,刘备就已率军驻扎青州,夺取了青州的掌控权,因此陈宫只得暂时退往临近的泰山郡。
赵瑾抬眼看了看来人,不紧不慢地再落一子:“何事如此惊慌?”
这小卒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惊慌:“报……报太守……刘备率军十……十……十五万,已然开到了城外不足三……三十里处……”
“嗯?”赵瑾正准备再次落下的棋子,就此悬在了半空中。
“刘备攻入了我泰山郡?”
对面的陈宫说道:“这刘备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之后,一直屯兵历城,曹操、孙坚二人,与朝廷兵马斗得难分难解,他也不曾动过分毫,原以为他是要坐山观虎斗,此时忽然来攻,而且不去冀州,却来我兖州,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错,赵某原以为那刘备心怀叵测,即便进兵,也是要远离朝廷的豫州大军,只会前往冀州攻城掠地,扩充势力。为此,我还专门在给陛下的奏章之外,又给现任冀州刺史的崔军师的兄长,崔符平修书一封,提醒他多加防备,却不想刘备还是冲我泰山郡来了。”
赵瑾也显得有些意外,不过却并没有太过惊慌。
陈宫捋了捋胡须,双眼盯着棋盘,目不斜视:“来就来吧,既来之,则安之,他兵马虽众,难道还能吃了你我么?”
赵瑾看着他,有些无奈道:“公台啊,你到底有没有退敌之策啊?我一介文官,既不懂军略,又不会武艺,城中守军不过万余,半个月前还被你借去三千人马,说要给你搬家之用,你可无论如何也要想出一条妙计来才行。”
“哈哈,你啊你,堂堂一郡太守,还算这三千人马的小账。放心,我盘算过了,那三千人,今日也该有消息了。”
陈宫却不答话,而是取过一枚棋子,思虑再三,落到了一角。
“哈哈哈……你这一局又输了。”
赵瑾看了看棋局:“得,论棋艺,我可不如你,输便输了吧。公台,看你神色,似乎已是成竹在胸,有何良策,可否说与我听听,也好让我安心嘛。”
陈宫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笑道:“子瑜放心,我自有退兵之法,保你这泰山郡无恙就是。”
“哦,果真?”
“呵呵,我何必诓骗于你?走,一同上城楼去。”
两人当即出了府衙,跨上战马,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没过多久,刘备大军,便已来到城外。
“赵太守何在?”刘备抱拳高呼。
赵瑾上前一步,回敬道:“赵某在此。刘使君,你我多年不见,忆往昔上党之时,共同抗敌,为国效命,我赵氏一族,多蒙使君照拂教诲,不想如今使君却成了朝廷叛逆,当真世事难料。”
刘备却道:“太守此言差矣。备此番兴兵,非为个人荣辱,只因荀彧、钱理等人,趁陛下闭关之际,专权谋政,指使酷吏满宠,残害士族,以严刑峻法,荼毒百姓,短短数月之间,竟然将二百余户士族大家,满门诛杀,前不久,满宠假借陛下命其巡视地方,整顿治安之际,又将冀、并之地合计八十余户大族,悉数抄家,且将他们首级,悬挂与各地城门之外,尸体曝于荒野,纵是老幼妇孺,也要流放他乡,如此暴虐之举,既有违圣人之道,更与我大汉以仁义治国之理念大相径庭。”
“这般行径,必然要惹得天怒人怨,百姓离心,陛下多年来一直对世家大族,多有成见,如今为贼臣所欺,犯下大错,备身为汉室宗亲,多承陛下提携,方有今日,怎敢不殚精竭虑,匡扶社稷?陛下既然有错,我等臣子,理当善为劝谏,方是尽忠之道。”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身后的诸多将领,包括田丰、审配、陈登,也都频频颔首,而赵瑾等人虽然并不赞同,却也一时没有反驳,只是低头不语。
刘备叹息一声,面露痛苦纠结之色。
“今日备不得已而行兵谏之法,实乃无奈之举,只要陛下能够罢黜奸臣,下罪己诏书,备即刻退兵,并亲往洛阳,负荆请罪,哪怕要凌迟处死,粉身碎骨,只要对汉室江山有益,备也绝不退缩。”
赵瑾闻言,微微皱眉,他轻声对身边陈宫说道:“这刘备言辞恳切,声情并茂,实在不像是虚情假意之徒。再加上他不去偷袭冀州,而要来我泰山郡,莫诶果然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见陛下一面,加以劝谏?”
陈宫却冷笑道:“子瑜怎得如此轻信他人?这刘备相貌忠厚,内心狡诈,自古大奸似忠之辈,无有出其右者,否则何至于连陛下也被其诓骗多年?”
“那……眼下该当如何应对?”
陈宫摆了摆手:“不必忧虑,这刘备虽然兵势强盛,却有一致命弱点。”
赵瑾一听,顿时来来兴趣:“什么弱点,且说与我听听。”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子瑜且看好便是。”
陈宫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下了城楼,随后又打开城门,他只身一人走了出去。
“诶……公台……”赵瑾情急之下,见呼喊陈宫而不得,便自己也跑了下去。
两人并肩而立,与刘备相隔仅三四十步。
“备见过二位先生。”刘备再次拱手,赵瑾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使君不必多礼了,我二人奉命镇守泰山郡,使君所言虽然有些道理,然我二人身负使命,绝不能放你入城。”
这时张飞嚷嚷开了:“谁要你们放了?待俺老张率军杀进城去,哪里还要这许多唇舌。”
“翼德住口,再敢胡言,你便自己先回徐州去。”
刘备厉声呵斥了一句,张飞急忙闭口不言。
“我这三弟性情鲁莽,还请二位莫怪。”刘备再次行礼。
“这些虚礼就免了吧。我二人不避斧钺,匹马出城来见使君,便是念及使君宗亲血脉,欲给使君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使君即刻退兵,我二人定向天子奏明,绝不追究使君之罪,如何?”
刘备闻言,看着陈宫,说道:“公台一片好意,备铭感五内。不过为我大汉社稷与天下万民计,备此次势在必行。如今曹、孙两家已为陛下所败,备此刻进兵,断不会伤及朝廷大军之根本,只求能与陛下一见,二位何必阻拦?”
“哼,说得好听。”赵瑾冷哼道:“曹操、孙坚二贼虽败,却未伤元气,你大军南下,此二人必然卷土重来,届时三面夹击,陛下恐要遭你等毒手。而诸位皇子皆年幼,那时你这位当朝皇兄,携大胜之威,兵临洛阳,哼哼,朝廷还不成了你掌中之物?”
“大胆,我大哥一片丹心,你等怎敢如此污蔑于他?”
姜桓和张飞同时出言怒斥,赵瑾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将二人放在眼中,张飞登时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却被刘备再次强行摁下。
刘备紧紧盯着赵瑾和陈宫,脸色之中依旧充满了恳求和悲切:“二位当真不肯放我过去?二位先生都是当世大才,朝廷肱骨,既然朝中出了奸佞之辈,备不求二位与备一道面见天子谏言,只求将我大军放行,日后有任何罪责,备一力承担,如何?”
“足下说得倒是容易。”陈宫面露不屑,不过随即又语气一转。
“要我二人让路,却也并非无有办法。除非使君解去甲胄,遣散大军,只身入城,再由我等将你押解去见陛下,陛下宽仁爱民,或可赎去你的罪责,日后我等再同心协力,为朝廷效命,岂不美哉?”
刘备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不再继续回答二人的话,而是直接说道:“如此说来,二位是铁了心要与备一战了?”
赵瑾上前一步道:“赵某无心与刘刺史做对,倒是刘刺史喜欢处处与我等作对,如若使君当真非要强攻城池,赵某虽然不才,却也当与泰山郡共存亡。”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随即拔出佩剑,对刘备怒目而视。
刘备见状,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我等终究还是要刀兵相见啊。传我将令……”
“末将听令。”姜桓、张飞、太史慈、陈到齐声呼应。
“全军攻城,二弟攻东门,三弟攻南门,子义攻西门,叔至攻北门。”
刘备军令一下,四位将领当即领命,这便要率军分别行动。
赵瑾脸色一变,拉扯了陈宫一把:“公台,你的妙计呢?”
陈宫没有回答他,而是拉着赵瑾快速退回城中后,便在城楼上一直朝着东南方向举目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眼看着大军已然杀到城墙之下,刘备的眼神和脸色也为之一变,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副仁善之像,反而多了几分冰冷。
便在此时,身后一名士兵匆匆跑来。
“主公,徐州……徐州出事了。”
刘备和田丰、审配等人,都为之一振,尤其是陈登,更是脸色立马变得急切起来。
“徐州怎样?”刘备追问道。
“四日之前的深夜,忽有一支兵马,从南方而来,偷袭东海郡戚县城池。”
“什么?”刘备一惊。
陈登忙问道:“对方有多少兵马,领兵大将是何人,打的什么旗号?”
那小卒摇了摇头:“敌军不曾点火把,而且稍遇抵抗便迅速后撤,过了几个时辰,又再来袭扰,连续两夜都是如此,陈式将军担心这是诱敌之计,不敢出城追击,只听得对方鼓声大作,却不知有多少人马。不过对方的甲胄,似乎……似乎是朝廷的兵马。”
审配当即惊呼道:“难道朝廷派了大军,去偷袭徐州?”
众人惊疑不定时,田丰却说道:“以我之见,却未必是朝廷兵马。”
“哦?这是何意?”刘备不解。
田丰解释道:“主公细想,朝廷在豫州有三四十万大军,果真要偷袭徐州,只需派一员上将,统兵三万,不敢说攻占徐州全境,也足可拿下几座城池,扰乱我军军心,又怎会连续两夜只来偷袭,却无半点进展?如此行事,除了打草惊蛇,令我军多加戒备之外,还有何用处?”
“这……”众人仔细一想,也都觉得十分有理。
陈登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方鼓声大而攻势小,看来人数并不多。莫非……莫非是有人假借朝廷兵马,以此来混淆视听?”
“何人会如此行事?”刘备问道。
陈登想了想:“与我徐州接壤者,只有朝廷、曹操、孙坚三方兵马。而如此行事,看似偷袭我军后方,可对方必然也知道,以主公和几位军师之能,定能看破其中诡异之处,区区些许异动,不至于使大军退兵去救。如此一来……”
他这么一说,众人似乎都有些明白了过来。
“如此一来,一旦坐实了我军确实没有回军,又探明了东海郡守军虚实,则他们便可大举进兵,攻入东海。即便我等没有看破对方诡计,相信是朝廷兵马来袭,从此地去东海郡,最近的距离,也当是走兖州南下,而非从青州绕行。”
“因此,对方是要逼迫我军从速攻入兖州,与朝廷大军决战,如此即可尽快援助东海守军,更可围魏救赵,逼迫那所谓的朝廷兵马放弃攻城。”
田丰一番解释之下,刘备心中豁然开朗。
“曹操……老贼可恶,定是他见我多日不曾进兵,以如此低劣手段前来逼迫。待我军与朝廷胶着厮杀时,他从慎阳城卷土重来,不但有机会报得安城大败之仇,更可从彭城进兵,拿下东海郡,当真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