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行宫,刘赫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军营中看士兵操练,之后和将士们一同在营中用饭。他与关羽等将领,多年来一直有时常在营中与士兵同吃同住的习惯,士兵们早已习以为常,许多对自己使用兵器,或者战阵配合时有所疑惑的,就都围到刘赫周围,一一请教。
好不容易解答完了他们的问题,已是亥时初刻,刘赫这才回府。
回到卧室,张妤刚刚哄小女儿入睡。如今刘正早已单独睡一间房了,只有刚出生几个月的刘芊,和他们同屋。
“夫君回来了,快洗漱一番,早些休息吧。”
张妤说着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刘赫往床榻上一作,轻声一叹。
张妤见他面色有些凝重,不觉问了起来;“何事让夫君如此忧心?下午不是进宫面见天子么?莫非有些疑难之事?”
“呵呵,什么事都瞒不过妤儿。”刘赫见到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心中一股暖意升起,赶走了那一丝烦忧。
张妤将热毛巾递给了他:“明日与三位军师商议也就是了,何必烦恼?再不济,将孟公威、石广元二位先生传召回来,众人齐心,还能有何事难倒堂堂大将军么?”
刘赫擦了擦脸,这热毛巾贴着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擦了过去,让他顿觉浑身舒畅。
“诶,此事倒算不上是难事,只是有些事发突然,让我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哦?如此妾身倒是好奇了。”张妤将毛巾放好,将热水倒在另一只木桶之中,又往里面多加了一些热水,端到了刘赫的面前,正要伸手去脱他的靴子。
刘赫一把抓住了她:“诶,今日在营中与将士们一同操练打闹,出汗多了,还是自己来吧。”
张妤冲他笑了笑,挣脱了他的手:“老夫老妻了,还讲究这些?”
她替刘赫脱下靴子和袜子,将他双脚放入木桶,仔细搓揉清洗起来。
刘赫做了大将军之后,依旧是张妤亲自负责照料他的起居,府中只有不到二十个侍女,大半都是为照顾三位老人请的,这还是张妤提议的,要控制府中开支,不可铺张浪费,所以刻意如此。
“我刘赫能有妤儿为妻,真天不负我也。”
张妤抬头羞涩地瞪了他一眼:“都多大年岁了,还说这个。”
刘赫坐在床榻上,顺手脱去了上身的衣物:“妤儿可能想到,今日天子和众多大臣传召于我,可是为了何事?”
张妤低着头,也没有看他,说道:“妾身也不是神仙,这怎能猜得到?不过想来总是朝中政务,妾身女流,夫君还是不要说为好。”
“这可不行,这等事情若是憋在心里,这一整晚,我怕是别想睡觉了。妤儿只管听,过了今晚,就当没说过也就是了。”
张妤想了想:“好吧,夫君说就是了,妾身只当没听见。”
刘赫宠溺地笑了笑,随后说道:“唉,若是旁人,此事便是说出来,只怕他们也不信。今日陛下与众臣们商议好,召我前去,乃是为了禅位于我,而陛下自己,却说要去雁门放马。”
张妤正在给他洗脚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初。
刘赫见她没有说话,主动问了起来:“怎么,如此要事,妤儿没什么要说的么?”
张妤摇了摇头:“妾身什么也没听见。”
刘赫努了努嘴:“好吧,我也拗不过你。陛下其实早有此意,如今正逢乱世,我等虽为皇族,却也是披肝沥胆,如履薄冰,他一个弱冠孩童,要面临如此乱世,难免有惊惧之意,原也合乎情理。只是有一件事,令我十分不解。”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张妤,发现她还是毫无反应,大感无趣。
“我实在不明白,诸如太尉、司徒、司空、廷尉、京兆尹、太常、卫尉等朝廷重臣,他们对我鼎力支持,这我万分感谢,可何以今日这般众口一词,非要逼我称帝不可,当时将我团团围住,大有我不答应,就不放我走的意思,这份心思,比起陛下来,竟然只高不低。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张妤这时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刘赫还以为她想说些什么,忙问道:“妤儿可是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有何良言要献给为夫,为夫洗耳恭听。”
张妤却是拍了拍他的腿:“妾身是叫你抬腿,洗完该倒水了。”
“额……”刘赫一时语塞,只能乖乖抬起了双脚。
张妤端着木桶,出去倒了水,随后将木桶放好,自己洗过双手之后,这才回来。
刘赫见她果然是一言不发,心中有些闷得紧。原想着让自己这位高达90智力的贤内助给自己出出主意,没想到她什么话都不说,可让刘赫感觉碰了一鼻子灰。
“好了,睡觉睡觉。”
刘赫嘟囔着嘴,躺了下来。
“刘郎……”张妤忽然开口,还是喊了一个刘赫好像已经多年没有听过的称呼,这让刘赫心头一动,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重要意见”了,可没想到张妤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他愈发扫兴。
“家中每晚存放热水的木桶,那盖子却是该换一个了。”
刘赫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了一句:“一个盖子而已,有什么要紧,我看不是挺好用么,换它作甚。”
张妤说道:“这时日久了,那木桶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撑大了,可盖子还是这般大小,桶大而盖小,时常便盖不住了,那木桶岂能方便?”
刘赫撇着嘴说道:“妤儿倒是好心,对一个区区木桶也考虑这般细致。叫人把木桶重新箍紧一些不就是了。”
张妤却说道:“木桶便是这般,尤其是这常年装热水的木桶,或在发胀,或是泡肿,总之迟早也会撑大,今日箍了,不过只是一时而已,明日还要继续,岂不麻烦?盖子与木桶,相依而生,互相扶持,一方有所改变,另一方也难免不得不为之而变化。”
“嗯?”刘赫似乎听出这话里有话了。
张妤继续说下去:“只是这盖子也有它的难处,若要加宽加大,须得将其拆开多个木块,于中间添加一些细料、木条、楔子之类,再拼接回去,稍有一处不妥,便要分崩离析,只是这难处,盖子不说,那木桶却也难以得知,纵然有心相帮,只怕也无处出力了。”
“木桶,盖子,相依而生,互相扶持……有难处若是不说,对方也难以得知……嗯……”
刘赫似乎有所领悟,张妤看着他沉思的模样,也为之露出了笑容。
“啊,我明白了!”他忽然大喊了一声,张妤赶忙捂住他的嘴。
“小声点,若是吵醒了芊儿,你可自己哄去。”
刘赫面露狂喜,狠狠亲了张妤一口。
“我明白了,我便是盖子,众臣便是木桶。他们所效忠的,并非天子,而是我刘赫。如今他们所思所想,已不比往日。他们想要的越来越多,早已不满足于当前的地位,如同木桶渐渐变大,而我这个盖子,却还是这般大小,自然难以般配。”
“他们身后,还有后辈子弟,还有偌大家族,尽数依附于我,如今我地位稳固,他们难免想要将众多子弟一一安排入朝,随后大加提拔,占据要津,以保家族常青,却苦于我终究是个大将军。只有他们拥戴我登基称帝,届时我定要对有功之臣,大肆封赏,他们身后家族,也就因此水涨船高,哦不,是盖大而桶粗,好比喻,妤儿好比喻啊。”
张妤却是一脸无辜:“妾身可没说什么比喻,只是说一件家中琐事,夫君若是有所感悟,却与妾身无关。”
“好好好,我知道了,和妤儿无关,呵呵。”刘赫看着自己这个聪明不凡的夫人,心头万分幸福。
“看来我这难处,也该对他们直言相告,免得他们私底下多作猜忌,胡乱打探,若因此生出嫌隙,反为不妙。嗯……他们不是想要替家族子弟大举安排入朝,却碍于没有这等良机么?嘿嘿,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正好也解了我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