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颜偏头看向随着马车摆动的车窗帘子，靛蓝织锦上绣着水草虫鱼，心里不知是随着水草还是这马车微微起伏。她张张嘴，放轻柔了嗓音，“不，该是我谢谢三少爷才是。三少爷宽心些，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危难的境地的。”
外头应了声“好”，然后良久都再没有声音。莫颜静坐了一会儿，估算着离信宁侯府的路不远了，又掀起帘子一角，诧异的发现，外面还是那衣，那人，那马。
她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原来一路都陪着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也注意着她，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夏生轻咳了一下，说道，“马上就要到了。一会儿咱们先去见我祖母，你别怕，我祖母很好说话，不会为难你的，韵韵也会去祖母那里，到时候你就去韵韵那边玩好了，她那里更自在。”
莫颜抿唇笑，朱妈妈不是请她来看花样子，让她给夏老太君做抹额的么，怎么好似是几个玩伴扯着老人家的幌子凑一起玩闹了。她乖乖的点头，虽然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好啊，我不怕的。”
为何要怕呢。夏家的人，给她的都是满满的善意。
“韵韵……韵韵她本就不爱出门，现在更不爱了，你有空就多来府里，给祖母请个安，再去找韵韵玩就是。”夏生又说起话来，略略有些落寞，“韵韵既然定了人家，留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多了，我看她就愿意跟你走动。”
“啊？夏韵已经许了人家吗？”莫颜大惊，陡然坐直了身子，都忘了少女说许亲这些事的羞意了。她最近和夏韵见过面的，夏韵却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露。
“她没告诉你么？许是不好意思开口。”夏生的疑惑瞬间就过去了，“苏家给他们置宅子也不会离侯府太远的，反正也不出襄京。”
“谁家？”莫颜怀疑自己捕捉到的字句发生了错误。
“苏家。”夏生耐心解释道，“苏六爷是父亲的长随，苏燃是个不错的，韵韵从小跟在他后面玩比跟着我多……”
后面的话就打住了，因为马车停了下来，陆续听到丫头婆子过来伺候的声音。
莫颜在马车里有些发愣，还是怀月掀了帘子来，她才扶了怀月下了马车。莫芜莫孜已经下来等着了。
有夏生陪着，也无需门子引路了，夏生领着她们径直往夏老太君的院子里去。大家大户里，都是最好的地方给老人长辈们住，自然也就是宅子里最深入的地方，信宁侯府庭院辽阔，饶是她们心里有数，也是走了不短的路。
“以后给你抬个软轿。”夏生低低的说道，这声音就没法瞒过莫芜莫孜了，莫颜只嗯了一声，脸又烫了。
头一次上门，小辈见晚辈，而且是她以后的太婆婆，连走路的苦都不能受，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至于夏生说的是以后来做客，还是嫁进来以后，很容易让人想错。
夏生本来还想跟莫颜说几句话，可是一路上莫颜只微微低着头走路，目不斜视，夏生不知道她是紧张怕错了规矩，还是有妹妹们跟着不想随便开口，只有也不说话，专心走路。
莫颜却是无法专心，一路都在消化下马车之前夏生说的事情。寥寥几句话，她能推断出，苏燃就是夏韵从小喜欢的那个人。夏韵的脾气，跟着苏燃比跟着夏生还多，再加上身份地位，跟夏韵以前提起时是一模一样，都不用推断了，根本就是断定。
可是，就在之前见面时，夏韵还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过要嫁给苏燃。原来夏韵都是有心问的，原来夏韵说的不是为了她三哥问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为了夏生问的。
夏韵是存心要问她的。
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那时我万念俱灰，哪怕是根稻草在手里，我都想住着靠岸，什么都比被退亲强。”
她竟然承认了，噢，莫颜简直想锤自己的脑袋。
莫颜额头有些胀痛。她想起来那时夏韵说的那句奇怪的话来。
夏韵睁着大大的瘦得有些凹陷的眼睛看着她，“可是苏燃却并不是身边连根稻草都没有，他还是想抓住你。”
那时她听着有些懵，没听懂。而夏韵说着这话眼里都是使劲儿忍着的泪。
现在她懂了。是不是那时候苏燃和夏韵已经开始谈论亲事了，所以夏韵是苏燃手边触手可及的稻草，而苏燃还在醉春风礼问莫颜那样的问题，这就是夏韵心里存着的疙瘩吧。
莫颜都没空去想为什么苏燃要那样做，她脑子里晃着的都是夏韵噙满泪水的深深凹陷的眼睛。她都以为自己一直是夏韵身边的伙伴，看着夏韵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伤痕累累，她还当自己是夏韵最贴心的好姐妹呢，原来夏韵心里的刀子，也有一把是她莫颜推过去的。
“前面就是了。”夏生觉得莫颜沉默冷然的脸有些不对劲，停住了脚步提醒道。
“啊?”莫颜一愣，抬头看去，用唇形默念不远处的宽大匾额，“长生居”。
“累不累？要不要歇口气再走？”夏生问道，他觉得莫颜有些不对劲，想让她缓一下。
“没事，不累。”莫颜冲夏生一笑，她发现夏生不怎么笑，哪怕是关心，说出来也是清清淡淡的。夏老太君的院子就在眼前，眼前的事情最是紧要的，心里的那些，那就暂时压下吧。
夏生点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长生居的丫头婆子都是有眼色的，打招呼的请安的，此起彼伏却给人感觉都很稳重，一点儿喧闹的感觉都没有。
她们跨了三道门槛，到了正屋门口，朱妈妈已经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等着了。“今儿有小客人们来，老太君可是念叨了好一会儿了，快屋里请吧。”
莫颜跟朱妈妈福了个礼算是打招呼了，莫芜莫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姐姐对一个婆子这么客气礼遇，也跟着做了一遍。朱妈妈笑呵呵侧了下身子不敢受，手朝里边迎，“大小姐别客气，老太君特意让上了清茶，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