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瞎子摸着山羊胡摇头晃脑的又去叮嘱了王娘子几句,去灶房看了看玉穗熬的药,才慢悠悠的往外走。
玉穗热情的赶出来,“大夫,奴婢送您回去吧。”
胡瞎子踉跄一下险些摔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想多活两年。明儿一早我再来看看,也用不着你去接。”
这下不仅王娘子憋不住笑了,莫颜也笑了。
夏韵的血还是不断,只是王娘子进去给她换棉布的频率慢慢恢复了正常。到第二日胡瞎子来看,点点头说“不错,算稳住了,还是有钱好啊,有钱买得起药,买得起命……”
许是出血太多,夏韵昏昏沉沉睡着。莫颜除了时不时进去看看她,就又窝在灶房里给夏韵鼓捣些吃的了,王娘子手里清闲了也过来指点一下,毕竟妇人月子里吃的那些东西,莫颜是没做过的,而王娘子最擅长的就是这些补气血的小方子。
莫颜让玉穗还是去买只老母鸡,细细叮嘱买活的,挑精神点儿的,可千万别挑了生病的母鸡,等玉穗出去,王娘子就忍不住宽慰她,“补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你看看,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喝点儿鸡汤就回来了呢,要慢慢的养。”
“啊?鸡汤也不管用?”莫颜听了心里跟是猫抓个不停了,“唉,是不是再去问问胡大夫,开些补气血的药材熬一熬?”
这么草木皆兵,王娘子都想打自己嘴巴了,“姑娘您多想了,不是说鸡汤不管用,奴家是说,这人体虚,不管是食补药补,那都要个过程的。你们家里富贵,有点儿什么都往药材上想着,其实补养并不一定就靠药材的……”
“不靠药材?哦,就是人常说的,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气补是吧?”莫颜慢慢领会过来了。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看奴家就是不会说话,早这么说姑娘早就明白了。不过奴家晓得的一句话,跟姑娘这个意思差不多,叫什么来着……哦,说的是,富人吃药,穷人泡脚……看,泡脚,烧开水就行了,都顶吃药了呢……”
也算是相处了几天了,王娘子引荐的大夫虽然看着磕碜了些,也是管用的,莫颜就放下了心防,跟王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只是两个人年纪相差的多,身世处境也没有一样有共同语言,很多事莫颜不愿意说,多说多错,总怕露了什么消息出来以后对夏韵不好,然后说着说着就说到那胡瞎子身上。
“怎么叫胡瞎子呢?我看胡大夫也不瞎啊?”莫颜好奇。
王娘子抿嘴一笑,“那倒不是真瞎。胡瞎子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不然奴家哪里敢让你们这样儿的人去寻他来看病。听说早年家里全力供着他在药铺当学徒的,从打杂到煎药,到抓药,到最后能跟着老师傅出诊,一熬十几年,我们那样的人家,可不是他一人熬着,一家子跟着熬呢……”
“嗯,那倒是。一家子都不容易吧。”莫颜点点头。
做学徒,可是没什么月例钱可拿的,逢年过节还得孝敬师傅。
只是各个行当的学徒也是不容易的,比如陆棠梨的丈夫,牛青松,也是小小年纪从铺子里的学徒熬出来的,现在都熬成银楼大掌柜了,学医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后来都快能坐诊了,那家药铺里出了事,出事的恰巧又是胡瞎子的师傅……”王娘子挤挤眼,“病人家里有点来头,气不过来寻事,胡瞎子年纪轻轻被推出去顶包了,被人家打上门来了,他家老母亲,刚娶进门儿正怀着身孕的媳妇,都被打的不轻,身孕没了,媳妇坐完小月子被娘家接走了,还拿了和离文书,听说早就改嫁了,老母亲拖了一年多过世了。”
“那时他那老丈人家的来家里闹,口口声声说瞎了眼了,瞎了眼了,后来一个老光棍儿,满街都这么叫胡瞎子叫惯了。”
莫颜怔怔听着,手里正在理的水灵灵的小青菜都拿了半天,也没动一下。
原来胡瞎子的名头这么来的。天知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有多嫌弃,此刻竟然觉得有些心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
“呵呵,可是吓着姑娘了?”王娘子见自己挑起的话头冷场了,讪讪的道。
莫颜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胡大夫……看着乐呵呵的,年轻时那么苦。”
王娘子笑了,“姑娘还年轻呢。这人的日子,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谁没个崴脚跌坑里的时候呢。不怕您笑话,那家里事事平顺的人家啊,有是有,但是少,磕磕绊绊的人家那才多呢,日子不都是一样过的么。”
“你说的也对。”莫颜叹气应道。
一筐水灵灵的小青菜莫颜连一半都没理出来,还是王娘子手脚快,都叫她理好了。转身又去给打水给几个水缸添满水。
莫颜看着王娘子忙碌又麻利的身影,微微失神。
王娘子从被玉穗寻来,除了起先玉穗给了二两银子,后头就没给过钱。但是王娘子一直老老实实在这院子里待着,半点儿没提担心家里的老的小的的话,做事也勤勉。
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钱罢了。
磕磕绊绊的人家才多呢,日子不都是一样过的么。
莫颜低头看着日光从院子里铺得满满的晾衣绳上慢慢划过。她人生中的磕绊,就要开始了吗?
屋里的夏韵并没有睡着。她一直闭着眼睛,但是屋里王娘子和莫颜时而进出她是知道的,她们在院子里的动静她也听得好好的,只是浑身没有力气,连睁眼皮子,呼气吸气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干净了一样。
夏韵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这次自己好似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儿。只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后怕,心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点安心,还有很多很多的茫然。
刚刚王娘子和莫颜说的话,夏韵也都听到了。她就是那刚刚崴了脚,又跌了坑的。多么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她紧闭的眼窝里,慢慢又流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