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氏打量了周围赏花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呀,就只有咱们是俗人。”
走了几步,又瞧到前边围了一群人,徐璐也不可避免地挤进去瞧了个究竟,其花很是奇特,叶四到九枚,长十三四寸,宽三寸左右,米黄颜色,中带暗红色,先端渐尖,徐璐见周围人个个惊讶艳羡的神色,又见朱大太太一脸的骄傲,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兰花。
朱太太还来不及说话,旁边就有人笑道:“少夫人是福建人吧,居然还不识认此花么?”
徐璐说:“我就是个俗人,还真不认识呢。”
另一个声音又脆生生响起:“唉呀,少夫人也是出自书香世家,又是福建人,如何会不认识这种冬凤兰,少夫人这可在埋汰咱们呢。”
徐璐听这声音有些面熟,就望了过去,是沈四夫人。沈家是书香世家,朝廷重臣,朱家是皇亲国戚,一向少有交集,想不到沈四夫人居然也来了。
一些人听了沈四夫人的话,就纷纷笑问徐璐:“少夫人一看就是个雅人,想必也懂兰花吧?一会儿做诗的时候,少夫人还得露两手给咱们瞧才成。”徐璐赶紧说:“我就是个俗人,肚子也没什么墨水,你们可别拉下我。谁让我出丑,我就恨谁一辈子。”
人群在散发一阵善意的笑意。
也有取笑徐璐的,不过都是些善意的取笑。
顶级官宦圈子里,各类赏花品茗的场合里,不好拼权拼财富,就只有拼文才了。大家也都认为,肚子里有两分墨水是件很光荣的事。就是没有墨水的,也怕让人说成是俗人。徐璐这样直接承认的,倒是少见。不过人家有承认的顶气,她们可没有的。
不过徐璐还是让好些人启发了灵感,至少连氏和小连氏就赶紧表示,她们也是俗人,今天也就是来附风作雅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很快,就又有人说:“少夫人太过谦虚了。一直听说凌少夫人嘴才了得,出口即成章,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一会儿还要请教少夫人才是。”
说话之人声音脆脆的,甜甜的。
徐璐看了过去,是个结着辩子并插着枚赤金打造的镂空凤钗的姑娘,此人生得高高瘦瘦,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优美,模样儿很是清丽,此刻正对徐璐甜笑着:“少夫人可要不吝赐教哦。”
看这少女的神色,倒不是特地来挑衅,反倒是有讨好的意味。
徐璐就笑着说:“若是讲持家之道,女红妇容什么的,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二。若是讲作诗赏花,小姐可就找错人了。”
一些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有墨水的妇人纷纷点头附和着,这话她们爱听。
而一些有墨水的人则微微皱起眉头,有的甚至说:“少夫人依您这么说,咱们这些作诗赏花的,就不是好主妇了?”
说话之人徐璐也有些印像,泽云侯府的千金,京军副统领林骏的从妹,授太子少师勋衔的张家的长媳妇。其夫婿张成,是宣德六年的新科进士,如今在翰林院授了从七品编修。
尽管这*氏对徐璐不怎么友善,不过徐璐却依然好脾气地笑道:“张大奶奶好才华,既能作诗赏花,又能主持中馈,而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些了。”
*氏没有再说话,倒是与她在一起的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穿红地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的少女却挑眉笑道:“少夫人谦虚了。少夫人不愿与咱们为伍,是真的不会,还是瞧不起我们?”
徐璐看了这少女一眼,很是面生,头上簪着凤簪,证明已订有婚约,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她淡淡地道:“让这位小姐笑话了,我这人肚子里可没什么墨水,所以不敢献丑。你就尽管笑话我吧。我脸皮厚,不怕被笑话的。”
这是真的生气了。
围观的人听得心惊胆战,但都默不作声,她们也想瞧瞧,这打哪来的才气逼人的小姐,这般不知死活,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居然当场嘲笑凌少夫人。
徐璐从来没有在人前作过诗,也很少参与赏花品茗之类的宴筵,想来是真的不会。但人家都已明明确确地说自己不会了,居然还有人穷追猛打,这就有违交际原则了,也容易得罪人。
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真是谁娶了谁倒霉。
所幸这位小姐也听出了徐璐语气里的不善,见好就收。倒是她身边的另一穿粉红色绣小金花褙子的少女叫道:“少夫人大概没说实话吧,我可是听张家二公子不止一次与我说起过,少夫人可是出口成章,胸有点墨的女文豪呢,张二公子可是佩服得紧呢。还时常与我说,将来娶妻,必要娶少夫人这样的女子。”
那位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有少女飞快地捂了她的唇,惊慌道:“好妹妹,你可是魔怔了?”
张大奶奶也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平日里你可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说,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目光却凌厉地盯着那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依然镇定地道:“霞姐姐息怒,雨妹妹也就是道听徒说罢了,当不得真的。凌少夫人一向宽宥,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凌少夫人?”
这少女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毫无血色,“我,我……只是道听徒说罢了。”
众人倒吸口气,纷纷觉得这位小姐疯了。
道听徒说的事儿,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暗指张家公子与徐璐有私情,这无中生有的事,居然还敢拿到这样的场合来说。
徐璐也是怒火滔天,她在张大奶奶、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少女、以及粉红褙子的少女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冷冷一笑:“这位小姐很是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以前怎的没见过?”
张大奶奶赶紧道:“凌少夫人请息怒,这是舍妹,自幼被我娘给宠坏了,不知打哪听来的谣言,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她也不是成心的,还望少夫人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粉红褙子的少女是张大奶奶的娘家胞妹,林雨。也是泽云侯府的千金。这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也发怵,早已躲到姐姐身后去了。
徐璐冷冷一笑,盯着林雨:“谣言?不知张小姐听了谁的谣言呀?”
林雨脸色发白,下意识看向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
那少女却镇定地拉过林雨的手,稳稳地笑着:“只是谣言罢了,当不得真的。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还请少夫人不要放心上。”
徐璐淡淡一笑:“谣言止于智者,这话倒是说得好。”她盯着林雨,脸色一板,冷冷地质问道:“泽云侯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林家女儿不都是贤良淑德么?谣言?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林小姐既然知道得那么清楚,想必时常与张二公子见面吧?否则哪说得出这些话来。哼,我一直以为林家家风清正,只是今儿瞧到林小姐这般,却是让我失望了。”
这在暗指林雨与张二公子时常见面,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也是极大的名声污点。
张大奶奶强笑一声:“我妹子说话不经大脑,开罪了少夫人,我替我妹子向少夫人陪罪。只是还请少夫人嘴上留情,我家小叔已是与这位秦家小姐订有婚约。我妹子与秦小姐可是手帕交的。”
原来,这位头插白玉镶金丝凤簪的少女,就是张二公子的未婚妻,是保定秦家的千金。
保定秦家出曾出过阁老,不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如今的秦家依然势大根深,秦家大公子是宣德三年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熬资历,据说再过两年就要外放了。
秦小姐对徐璐恭敬福了身子,温婉又不失大气地道:“少夫人请息怒,雨妹妹心直口快,但她是无心的。我远在保定,也时常听人提起过少夫人一向胸怀广阔,想来不会放在心上吧?我在此替雨妹妹向少夫人陪罪。”说着深深福下身子去。
众人暗自点头,觉得不愧为保定秦家出来的小姐,就是有风仪,大气,是做主妇的料。生得又好看,家世也不低,张二公子倒是有福气。
徐璐却冷冷一笑:“秦小姐怕是高估我了,我这人心胸可不宽阔呢。”
秦小姐再是八面玲珑,这会子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张大奶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自己妹子这么的不经大脑,徐璐这么的不好惹,她刚才真不该强出头的。
张大奶奶四处张望着,求救的目光往一干看戏的妇人身上扫去。但这些妇人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真是笑话,明明就是你们作死地跑去惹人家,如今被弄得下不了台,也是咎由自取。如今倒要我们给你打圆场,凭什么呀?
这时候,先前那个穿大红色玫瑰紫的少女站出来,笑盈盈地拉着徐璐的手道:“少夫人消消气,林家妹妹是有不是,不该拿道听途说的事儿来浑说。不过林家妹妹如今已后悔了,就请少夫人大人大量,原谅林家妹妹一回吧。更何况,少夫人与承恩伯家交情匪浅,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论起来,也都要怪我,若非我起了这个头,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了。少夫人是不是也生了我的气了?”
徐璐看着这少女,这少女戴着凤钗,结着小辩,却未曾戴簪,想来已是及笄,却还不曾订下婚约,瞧她打扮虽华丽,对自己却是满脸的讨好,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卿小姐,高官显要的千金她都见过,就是不认识此人,想来出身并不高。
瞧她整张脸满满讨好谄媚的笑。
徐璐淡淡地说:“小姐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少女恭敬地福了身子,声音娇嫩甜美:“小女子是顺天府同知程越之女,家中行三。”
众人落了口气,眼里又闪过不以为然。
顺天府同知?也就是四品的官儿。在一群虽品秩不高但都家大势大的世家面前,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徐璐就对连氏说:“程家这才是真正的书香门弟,瞧瞧程小姐的谈吐。”她对程小姐也没什么好感,野心和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但她偏就要抬举程小姐,打击另外的人。
连氏淡淡附和了两句。
小连氏见差不多了,这才站出来打圆场。她拉着张大奶奶笑道:“我说张家姐姐呀,你可真够厉害的。凌家姐姐和我一个样,就是个俗人,不说赏兰了,她连兰花品种都认不全。你还要她以兰做诗,岂不难为她?人家也就是持家和女红稍微拿得出手,你还去打击人家,难怪她要与你置气了。”
张大奶奶就赶紧说:“三奶奶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何时要凌少夫人以兰做诗了?我不过就是想请教少夫人,会不会因为咱们成日风花雪月的,笑话咱们是酸儒呢。”
小连氏笑道:“酸儒?呵呵,这话倒是贴切呢。不过酸儒总比俗人好吧?是不是呀,凌姐姐?”
徐璐笑骂道:“你就可劲拆我的台吧,你厉害,一会儿你作诗去。做不出来,看我不笑死你。”
小连氏赶紧摆摆手:“可别可别,我肚子可没什么墨水的。与其要我做诗,还不如要我的命。姐姐就饶了我吧。”
这么一番插浑打趣,林小姐那番要人命的话,自然就无人再提了。徐璐也懒得与她计较,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以泽云侯府的家教,林雨回到家怕也要受一翻拮难就是了。
至于林雨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徐璐看了脸色有些苍白的秦小姐,唇角浮现玩味的笑意。
倒是那个程三小姐又挤进人群来,亲热地对徐璐道:“少夫人的女红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家母一直对我说,若是我有少夫人一半的本事就好了。今儿个好容易见到少夫人,还得向少夫人请教才是,不知少夫人可赏脸?”
小连氏笑着说:“三小姐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你这一身才气可让我们羡慕死我了。女红又有什么好学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要嫁到婆家去靠女红挣钱养家不成?略有涉及也就是了。不过是磨磨闺阁时粗糙的性子罢了。三小姐若真要学,我这儿倒是有几个好的绣娘人选,三小姐若是愿意学的话,我给三小姐介绍可好?”
程三小姐勉强一笑,福了身子,甜甜地道:“多谢三奶奶的美意,不过我笨手笨脚的,怕把师傅给气跑了,还是不用了。”
小连氏笑得和气:“是呀,今儿是朱家举办的赏兰宴,讨论得自是与兰有关的话题才是,女红嘛,可得靠边站了。一会子就要举行吟诗颂对,三小姐可得拿出真本事才成。得了魅首的,可以任挑几盆兰花,还可得到贵妃娘娘赐的琉球国进贡的金丝楠木镶嵌的全身境。机会难得哦。”
程三小姐双眼一亮,果然心动。
朱贵妃一向得圣宠,但凡有各番国进贡的好宝贝,圣上都会赏一部份给朱贵妃。朱贵妃赏下来的,无不是精品。琉球国制作的琉璃镜,其光洁明亮程度,远远甩掉国内所有铜境,不但光鉴可人,就是人脸上的毛孔都能清晰瞧到。如此宝贝,十来年前引入朝廷,那可是举国震惊。宫中虽已流行使用琉璃镜,但人高的整片镜身却是很难寻着的。除非是御赐的,否则还没有哪家世家勋贵能够拥有人高的镜面的。尤其还以金丝楠镶嵌而成。
金丝楠嵌的六尺高的琉璃镜,两边还有暗格,分别盛有精巧的小镜子,可以从镜子里全方位观赏自己。偏在市面上又寻不着,自是格外贵重了。
程三小姐这样的四品小官之女,怕是见都没见过,若能靠吟诗就能赢回镜子,肯定是件有面子的事。
小连氏拍了拍程三小姐的肩膀,鼓励道:“去年三小姐一首咏梅诗可是技惊四座,我很是看好三小姐哦。”
打发了程四小姐,小连氏就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程三小姐的背影冷哼一声,侧头对徐璐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去休息一会儿吧。品品茶,这回的茶可是从庐山采回来的云雾茶,可是从最高的广济寺里采栽的,味道可不一般的。色绿香浓,香如幽兰,可香醇了。”
品茶的地点在离品兰院不远的亭子里,这儿是一大片以草木围成的园林,隔上三五株树就有一颗亭子,宾客们都各自形成了一个圈子,坐在亭子里,品茶的品茶,赏花的赏花。倒是写意自在。
徐璐打量这片似乎望不到头的园子,以桂花树、桃花树、梨花树、海棠,梅花树、等造就的的人工园林景致,却仿若天成,自上去无比和谐,自然舒适,大气典雅,既有江南园林的精巧典雅,又有北方园景的大气阔朗。
高处者,以假山镇之,低处者,以池塘修饰,种下莲花,自然而清新。美轮美焕的琉璃亭,造形炯异,错落于诺大的园林里,宾客如炽,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点缀其间,欢声笑语,好一副人间美景。
徐璐由衷赞叹:“朱家的园林景致真乃一绝。”
小连氏说:“还成吧,不过看得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倒是你们安国侯府的园子,那才叫美呢,精致又生机勃勃。看起来欣欣向荣。尤其那一片翠竹林里,又植有各式盆栽,尤其是那珠些各式各样的观景树,可让人羡慕的。夏季在葡萄架下乘凉,在池塘边看书,冬季又可以赏雪,赏花,可谓是一举两得。真真是写意自在呢。”
连氏也笑着说:“你们家种的花比较少,除了梨花海棠桃花梅花百合外,就是树多。各式各样的树,大都有上百年的树龄,居然还能生得这么旺盛,看来你们家风水可真好。”
徐璐笑道:“嫂子可真是抬举咱们了。之所以种树,是因为树好打理,不需要那么多园匠,若是换成种花,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我婆婆可不爱花儿,她就爱绿色的植物。还说绿色植物能散发对人体有益的气味,对人体很有益。还说那些花儿朵儿的,中看不中用,花期一过就谢了,也就那么一么回事,与其那么大代价养花,还不如种树。夏天乘凉,冬天赏雪。甚是方便,所以家中大都种的树子。”
连氏笑着说:“你婆婆向来与众不同的。”
正说着,张大奶奶一行人来了。
徐璐凝目望去,微微蹙起了眉头。
林雨跟在张大奶奶身后。
林雨身边还有一妇人,并且,林雨对这妇人挺恭敬的。
“林家姐姐?”徐璐起身,惊喜地喊道。
与林雨在一起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京军副统领林骏的夫人,以前徐璐在泉州时,与她化敌为友的福建王氏大族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