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府。
偌大的宅院中伺候的婢女却不见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景北姑娘如今却如了阶下囚一样,外面的嘻嘻笑笑与她似是无关,一般几乎所有人都是等着看热闹看笑话的。无论作威作福,那曾经都是在王府中时,在景家时。
可是在这里,自是没有人会给她半分颜面,长孙府上正因为这摄政王处置的缘故,连带着王妃又是景北的堂姐,来自于长孙大人这两日的心情并不好,这个没什么本事的男人最大的爱好,便是拿这个同样没什么能耐的人来撒气。
景北原本在家时伺候的丫头和嬷嬷就有六七个左右,还不算是外面院子打扫的整个屋子里最少也是二十多人,可现在身边那是一个都没有的。
只剩下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那是跟着她嫁过来的,那个小姑娘生的十分机灵,只可惜要跟着这位不受宠的主子操心生气了。
主仆二人并没有随意出入的机会,大部分时间都是做做面样子,绣点东西而已,并没有平日里像府里那样随便,甚至这两日但凡是来回出入,那都是要向人禀报,否则的话也是出不去的。
从前都是穿金戴银一般,可如今身上的穿着打扮连个金丝银线那都是看不到的,倒不是燕羽儿这个做主母的苛待了他们。
而是那些个下人知道这位小妾是不得宠的,所以从来不把好东西送到她们这儿来,怎么能落到他们主仆二人的手里……
“小姐实在是受苦了都怪那个摄政王妃也不从旁劝着王爷,怎么的就将人当成十恶不赦的了,如今小姐在这儿竟然要受这样的苦,看人眼色过日子!
动不动还要受那个人的打骂,都是那个女人害了小姐!”
小丫头倒是十分忠心,可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得到这个所谓主子的赞成。
“住口,今时今日落得这样的境地,并不能怪姐姐,都是我自己不争气,当初怎么的就瞎了眼,信了那个人的胡言乱语,如今就算是姐姐想帮我,恐怕也是已经没有回头路的,又怎么可能怪人家呢?
我只恨我当初不该一气之下,做了让今日后悔的事……”景北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秀品,回忆自己所做的事情倒是没有怪别人,只是心里同样也明白,从来不是别人不肯帮自己,而是事到如今就算是救恐怕也是没有办法救了。
“从前小姐是什么身份,可不是这些人可以高攀得上的,想不到我们遥远的从那个鬼地方来了京城,本以为小姐从此便可以大富大贵,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小丫头有几分惋惜,倒是并没有埋怨自家的小姐衷心可嘉之外,更添了几分主仆情谊,倒是有几分感人的。
景北悄悄的拿了自己平日里在家中留着的许多丹药,轻轻的拿出来擦了擦自己身上的伤口,但愿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不能让这院子里的丫头知道,恐怕就连最普通的饭菜,自己都是吃不到的了。
这些做奴才的向来都是拜高踩低的,什么人有权势就对什么人好一些,像自己这样失了宠又不受重视的,自然是恨不得人人都过来踩一脚,要不是公主殿下对自己还算是上心的话,估计那些奴才早就已经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了。
景北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胳膊上的红痕一道又一道十分吓人,就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蜈蚣一般让人作呕。
主仆二人正上药之时,忽然间院子里不知何时没有了吵闹之声,房屋的大门被人突然间推开,两人惊恐的哆嗦了一下,迎接她们的也许又将是无尽的噩梦了……
却没想到,长孙大人板着一张脸,却并没有想要打骂这两个人的心,而是让几个下人端上来许多银子,还有吃的穿的。
虽然板着一张脸,但说话的语气明显比从前恭敬了许多。
“到底还是姐妹情深,果然摄政王妃还是惦记你的,差人送来了许多吃食,说是平日里都是你最爱吃的,既然是摄政王妃的一片心思,那本官也实在是不好如何,你们这个屋子里伺候的奴才都听着,景北虽是妾室,但人家可是摄政王妃的堂妹,你们一个个的,不允许有任何人对她不敬!
以后这屋子里的吃食,还有所有人,全部都给我认真做事,你们不要生出任何事来,若是日后谁让摄政王妃嫡亲的堂妹有了半分的不痛快,整个屋子的下人就全部发卖出去!
还有院子里伺候的,一会儿把我的命令全部下传下去!
谁要是敢让我不痛快,我便让她死在这儿!”
长孙匀翻了个白眼儿,面色不善的从主仆二人的脸上划过,其实自己心知肚明摄政王妃为何会突然间知晓今日的事情,多半就是后院这两个实在是不安分,所以才会去摄政王妃的面前告了状,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这两个女人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景北恍然间不由得心下一紧,他自己当然不会向娘家写信求助,更不可能这个时候拉下脸来去求姐姐,可姐姐却知道今日发生的事还送来这东西,特意提点长孙大人,估计是对府中发生之事大概已经了然,能将姐姐如此说动的人,也就只有燕国公主……
燕羽儿的确是一片好心,想要帮自己,可同时也要奚落自己没有娘家撑腰,若不是她从中周旋,只怕姐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而另一方面这个女人用心也十分狠毒,明知道摄政王妃如今怀有身孕却去打扰姐姐,只怕姐姐今日知道这件事时,早就已经被自己气坏了身子,她不由得心下一沉,只觉得隐隐作痛。
当初是自己一意孤行不愿意听姐姐的劝阻,所以才会宁愿入府为妾,本以为遵循的是一份爱情,可到今日她才彻彻底底的明白,这根本追寻的是一份地狱的痛苦!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来到府中之后,自己经历的一切和自己想象中是完全不同的,若非是看在自己是摄政王妃堂妹的面子上,燕国公主恐怕早就已经将自己置于死地,而长孙大人也不会如现在这一般到这个程度还厚待自己,明明是一个纵情于声色之人,他是看着姐姐的面子今日忽然转变的态度……
景北忍不住心中越发疼痛起来,今日自己所得的所有后果,都是当日自己种下的恶因,到头来竟然还难为姐姐,在有怨之时还为自己操心这些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当真是什么都不如……
长孙大人可没有心情观察主仆的脸色,说了这几句话之后,立刻就离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主仆二人,那小丫头立刻拍手欢喜起来。
“太好了小姐,我们终于有吃的了,终于有穿的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老是等着别人的施舍,受着一屋子奴才的气,小姐,我这就去烧开水来,一壶小姐最爱喝的龙井茶。小姐……”
小丫头一连说了好几句都没有回应,一转头却看见自家小姐在对着外面的窗子微微发愣,窗外,那群刚才还在嬉闹的丫头们如今正在认真的打扫,小姑娘不由得有几分恼怒。
“这些人一个个的全都是拜高踩低的,方才还对小姐爱理不理的,如今可好了,一个个忙活起来又开始要献殷勤了呢,这些奴才真是烦死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小姐若是不喜欢,我们就把这些奴才换了,换一批听话的吧……”
她自以为没有任何错误的开了口,却没想到自家小姐并没有因此而夸奖自己,而是皱了皱眉头。
“这些奴才也不过是做事的而已,不过是听主子的话,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能怪他们,更何况……又有谁能保证换过来的奴才又能比现在的好多少呢?拜高踩低不过是最寻常的……
从前我一直都以为那些人是因为我的才情,我的骄傲,所以才会尊重我,可如今我才知道女子若是没有名声和名誉没有娘家来撑腰,在夫家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存在的……
更何况是像我这样一开始便给人做妾室的,又有什么尊严可谈,人家瞧不起也是正常的……”
“呸呸呸,小姐这是说什么?平日里小姐可从来都不妄自菲薄的,我们家小姐一向都是最好的,夫人在世的时候我也是常常教导小姐以后一定要选最好的吗……小姐不必为了眼前的这些事情伤心啊……”
景北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没有了从前的那样高高在上,也没有了过往的那样嘟嘟逼人,反而添了一分宽容与和煦,那是在她脸上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从前我和母亲一样,一直都觉得姐姐之所以会比我强,只是因为急着与我出生不同,可后来伯父走的早,母亲也走的早,我和姐姐同样的命运,我总想飞出那片天空,不喜欢姐姐的安排,想要做人上人,想要那些本就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最深的还是姐妹情,还是亲人,那些与我从来都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又怎会真心对我好……
你这丫头也跟了我许多年,以后要时刻提点着,我要孝敬长姐,若无长姐,只怕过两日我便是一具尸首了,以后我们要小心一些,不要得罪了燕国公主,谨言慎行——”
“是。”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不知为何似乎是从侧面看上去自家小姐的脸,不知何时竟然有一分杀气,自己虽然瞧得不是十分真切,可却依然能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位小姐再也不是曾经自己伺候的那位了。
摄政王府。
景西进香回来时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外面逛了一天。
倒不是外面十分热闹,只是想知道一下最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才会突然之间有这样的心思。
秋儿一路陪着摄政王妃也算是十分辛苦,主仆几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府后自然都是着急着想要喝水的,却没想到聂公子不知何时来的,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聂合非面色有几分不对,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甚至还弯了弯腰,多了几分平日都没有的憔悴,她立刻知道事情或许不简单,便屏蔽了几个丫头,请哥哥坐了下来。
“哥哥有话,但其说无妨,这屋子里没有外人。”
聂合非面色有几分不对,似乎有一些犹豫,想了半天,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簪子。
“池池,与沈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圣旨已经到了沈府,摄政王做事的速度似乎是比从前快了许多,我本以为还要等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了……
这簪子,是从前池池交在我手上的,我只当做是代为保管,如今小丫头就要嫁人了,也该物归原主,以免日后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或者是流言蜚语,终归对她是不好的,所以我将东西送了回来……”
景西愣了一下,从他手中将单子接了回来,那簪子上面刻着池池最爱的图样,确实是池池心爱之物,没想到不知何时竟然送给了他,两人之间也确实有情,不然这么重要的东西。
池池那丫头是绝对不会送人的,一时之间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
聂合非悠悠的叹了口气,似乎并没有如何惋惜,反而是带着几分美好的祝愿,倒是让人并不觉着有那么潦倒。
“这小姑娘性子顽皮,日后无论是谁娶了定然也是百分的有福气,妹妹,有一件事我还要拜托你。”
“做兄长的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景池池,眼瞧着就要出嫁了,这件事原本是该你亲自操劳,可如今你身怀六甲自然是顾不上这些的,池池既是景大人的义女,舅父大人不在,让她从我们这出嫁也是可以的……
这两日我母亲病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亲自将这件事操办好,不会让你忧心。”
景西瞧着哥哥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真诚,不由得信了几分也罢,就成全他吧。
“好,我一会让丫头把册子送过去。”
“聂公子也在……”
夏云溪回来时是有几分吃味的,偌大的院子里关着门进了屋子,就只有这两人在,也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