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还没听完官大夫的情况介绍,门外已有使者来报,请公子启程往五氏城。异人只得结束出来,登车出城。李崇站在前面的车上,大声介绍着赵与秦对峙的局势,目前双方相安无事,各守境界,互不侵扰。异人远远望见秦军的营地,壁垒森严,壁头的兵器不时闪过一丝光亮。而河岸这边的赵军,则看上去要松懈得多,但从城内堆积如山的石头来看,也是准备着大战的。
五氏城也称寒氏城,是邯郸城的鼻祖。三百年前,邯郸这片地方还只有五氏这一座城池,就好像大梁周边,那时只有启封一座小城一样。魏国在济水河边修筑了大梁,而赵国则在滏、洺之间修筑了邯郸城。这座五氏就和启封一样,成为邯郸城边一个小城。由于武安这里地位重要,土地肥沃,有大量的居民,赵在这片区域竟设有五座城池,构成了一个既能相互支援,又能独立作战的战争体系,有力地护卫着山下的邯郸。十年前,胡阳率精兵突然从阏与下来,打了赵国一个措手不及,五座城池拿下了两座,但无力继续进攻,就在当地就地取食。现在王龁挟长平胜利的余威,从上党而下,赵国早有防备,王龁在突破了皮牢关口,突入武安后,就被限制在武安一隅,也只得就地取食。
王龁突出山谷,进入平野之地后,至今已经一月。这一个月来,王龁与武安守军相安无事,互不干扰,还从南边的冶铁聚邑中采购了大批铁农具,运往上党。王陵得到这批铁器,如虎添翼,修整上党田园的进度大大加快。一个月来,每天运往上党的铁器总有百余件,总数也达三千余件;而从上党得到的盐也有三十车,七八百石。新年前后,邯郸内外盐价平稳,腌肉腌鱼的人家也多了起来,尤其是武安地方的民众,未得大战之苦,反得贸易之利。
在这一个月里,皮绾带着一万刑徒在上党修筑道路,连接了上党五地,长子、屯留、路城、襄垣和高都,现在这五地相互之间都可以行车走马。王陵利用安邑的盐,从滏口这边交换到不少必需的物资,现在上党最缺的就是人力。他多次上书咸阳,希望能尽快解决与赵的战事,让两地的士卒早些回上党准备春耕。这里下了几场小雪,滋润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长平这片小区域里曾经聚集了数十万人口,他们遗留的排泄物成为肥田的好肥料。上郡和北地在返回时,把伤病的牲口都留下了,这些牲口虽然畜力不足,但还有生殖力,一个月内竟然有十几头怀胎的。
但随着春天的临近,王龁对战事久拖不决感到一丝担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突入邯郸郊外,这一个月来他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有了清楚的了解,赵军目前将他限制在武安一隅,是一个高明的策略,除了避免人员伤亡、财产损失外,还让秦军无害化了,甚至成了赵国经济繁荣的促进因素。从滏口到上党的商道又重新活跃起来。但他必须等咸阳的最后命令。
听到公子异人到达武安,王龁十分惊喜,当即派出一百老兵前往护卫,这些人都是关中的爵士,甚至有大夫爵。异人到达五氏后,李崇却没有让他过河去找王龁,而是自己派出军使,邀请王龁到岸边与自己相见。王龁十分干脆地拒绝了,要求先见异人。李崇看似人畜无害的公子哥,但不知怎的,十分坚决地拒绝王龁与异人见面。他几次三番派人过来解释,说异人到达只是为了秦军退兵,住在五氏和住在秦营并无区别,等等,但就是不放异人出来;王龁想派人去见异人,也被李崇拒绝。王龁感觉情况不对,连连派出暗探打听城内情况,也没有发现城内有异动,派去的一百士卒也没有人回来:如果异人有不测,这一百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全部干掉的,总会有人突围出来,甚至会把城池闹个底朝天。王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么拖着。
转眼五天过去了,正月已经来到。李崇派人送来酒和腌肉、腌鱼,要与秦军同欢,邀请秦军将领到五氏城中相聚。王龁也想派个人进城,打探虚实,就派了一名五大夫带了几名大夫和五百士兵进城。五百士兵被留在城外,好吃好喝招待,五大夫和几名大夫被迎进城去,至晚方归,报告说于席上见到了异人,神情无碍,还在自己的席间坐了一会儿,向他们表示了慰劳,但只字未提和谈之事。王龁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把李崇送的酒肉分送到各邑,让军民同欢。
第二天,王龁营中到了一名意外的客人:客卿蒙骜。王龁见蒙骜亲自入营,知道有大事,赶紧迎入大帐,把一众人等全都赶走,拉着蒙骜道:“蒙卿亲至,必有以教我!”
蒙骜率北地军到达陕县后,即奉命随秦王入咸阳。此后苏厉、赵郝以及各国使臣访问咸阳的经过,蒙骜了解得很清楚;张禄等众臣的商议,他也都参与了。这次,他奉派再次出咸阳,入上党,协助武安秦军的撤军。见王龁问起,蒙骜道:“臣奉王教,于将军帐前听令,将归上党。”
王龁兴奋道:“王何教?”
蒙骜道:“赵献六城以和,王本无他议。今公子异人入邯郸,而平原君犹于途迁延,恐其有变。故令臣报于将军,必也平原君入函谷,乃得退也。”
王龁道:“臣亦怪赵人,既奉公子异人至,奈何禁于五氏城中,恐有他谋。”
蒙骜道:“臣出咸阳,已闻公子异人至于武安,今则奈何?”
王龁就将五天来,李崇天天派军使来请过河共议退兵之事,自己坚持必须要让公子异人入营,自己才能过河的事,一一说明。蒙骜道:“将军所行,甚合王意,将军真智者也!彼军何为?”
王龁道:“闻昨乃赵新年,赵遣使约吾等入五氏城,吾以五大夫等十大夫往。亦赠酒肉,吾皆移于乡里,与民同乐。”
蒙骜在心中算了算,道:“或为正月初一,正赵新历也。其言非虚。”
王龁道:“五大夫言,彼于席上得见异人公子,公子亦往彼席宴坐,并致慰问。然无一言而及两军之事。”
蒙骜道:“异人公子非常人也,必得其情。将军既固请公子异人,而赵不允,或有他谋。愿即持之,必待公子之归也,乃得与议。议时臣愿从!”
王龁道:“正欲蒙卿相助,不敢请耳!平原君见在何地?”
蒙骜道:“臣之出也,闻彼方至朝歌。日与人宴,不稍亟也。至今五日,未得其报。”
王龁道:“若彼固留吾等于武安,奈何?”
蒙骜道:“未也。武安要地,左近邯郸,设有其变,宗庙不安。彼必欲速去。然而迟慢者,恐其有他谋。”
王龁道:“何谋也?”
蒙骜道:“相府亦未能知也。犹可畏者,乃密征大军,尽陷吾军,以报长平之恨。然邯郸城内安静如常,并无兵集之兆。或欲明献六城,而暗昧之,然非大国之所为也,利何利哉?吾之所利,在经营上党。若得赵不犯上党,比之三年,邯郸必败!”
王龁有心,遂派人到山后滏口周围探听,平原君到了哪里。到夜里,暗探已经打听到,大约两天前,平原君已经进入洛阳。蒙骜判断,就这两天,可能李崇就会放异人过来,因为平原君已经快入函谷关了。王龁就一些谈判细节与蒙骜进行了认真的商量。因为赵国要献的六城中,是包括武安的城池的,蒙骜建议王龁向赵索要武安的城池,比如皮牢。
果然,两天后,李崇派军使来报,赵将送公子异人过河,与王龁相会。王龁与李崇约好正午交接。
王龁立即叫来五大夫,布置五百人出营列阵迎接,同时作好应付意外变化的准备,还要让赵军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五大夫先点起一营,到河岸边列阵,再命二营于壁垒后列阵;其余各营都进入民宅中,准备作战,只等号令,一齐杀出。
安排方定,那边已经响起了鼓声,王龁立即整顿衣冠,立于栅门之下,五大夫和公乘们立在他的身边,而蒙骜则影在士兵后面。
三通鼓罢,城门中涌出一营士卒,也于河岸边列阵,虽然谈不上敌意,但也是控弦执戟。赵军出城列阵毕,城门边出现公子异人和李崇、李玑的身影,后面跟着异人的随从和一百老兵。三人来到岸边,李崇向对岸拱手道:“臣久慕公子,恨不能朝夕相聚。奈将军屡索,令臣不得如愿。”
王龁道:“武安令之德,龁不敢忘。愿俟之以异日!”
李崇大笑,躬身请异人上车,傧相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涉水而过。一百老兵和随从皆护在周围,亦涉水而过。最后,那乘辎车也被拉过河来,车上的草秣早已换成新的。车乘一入栅门,王龁立即收兵,关上栅门,三个列阵的营立即放出警戒,同时五大夫传下命令,警报解除,各士卒皆归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