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商毋作翻译,郑安平和秦人之间的沟通顺畅多了。第二天无事,郑安平带着陈四和芒未与商毋一起四出闲逛。商县里商铺不多,货物以食品和日用品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奢侈品,甚至连布匹也很少。郑安平几乎走进了每一个商铺,向商家打听每一种商品的价格。只一天时间,郑安平大致领会了秦音与郑音的对应关系,不用翻译,也能听懂大意了,就是用秦音说话还不行。
送走商毋,吃过晚饭,郑安平就和逆旅主人聊上了天,陈四和芒未在旁边陪着。有郑安平听不懂,他们能听懂的,就帮助翻译翻译;郑安平硬憋出秦音来说话,有些让逆旅主人听不懂,两人就各自出声帮腔。那两人比郑安平年轻,陈地又是商贾汇聚之地,各种方言听得多,接受起秦音来比郑安平还快。逆旅主人平时不怎么与人说话,郑安平把话引逗,竟让逆旅主人也说得舒畅,四人用不同方言对谈,直谈到夜深人静。三人大致学会了秦音,也了解了许多秦人的风俗和秦国的律法。
天亮后,县尉亲自驾车,来接郑安平。除了一乘革车外,还有一乘安车。车后有县卒十名。县尉在商毋的引导下,直接进了郑安平下榻的院子,于门外通报。郑安平赶紧迎出来,县尉也不进门,只请郑安平上车。郑安平引着一行人出来,安排小奴和盖聂上了安车,芒未、陈四分在安车的两面,五旺驾车。安排后其余人等,郑安平请县尉先上车,县尉道:“郑子请先登,臣当执辔。”再三辞让不允,郑安平只得先上了车,县尉其次为御,商毋也上了车为车右。麻三的那根木柲,现在执在陈四的手中。
几乎花了一天时间绕出山地,广阔的渭水平原横陈于眼前。它四周环山,中间一带河流,田园密布,炊烟四起。出了山地,也就进入蓝田县境。县尉驱车进入蓝田县,办理了移交手续。当夜,他们一起住在馆驿中。第二天,商县人起程回家,郑安平一行由蓝田县派人护送。蓝田县距离咸阳已经不远,郑安平按捺不住激动心情,期盼着与张禄会面。但蓝田县却没有在当天派人护送,而是派使报知相府:郑安平一行已经到达。
当天晚上,一队秦卒护送着张禄驶入蓝田城,在县令的引导下,张禄找到郑安平下榻的馆驿。敲开门的一瞬间,郑安平和张禄两人相互认出了对方,一声“公子”,一声“先生”,两人同时伏拜于地,抱头痛哭!
室内的人听到外面哭声,急忙出来看时,却被秦卒挡在外围。郑安平轻轻挣脱开来,对张禄拜道:“臣蒙先生召唤,全家来投,乞先生收纳!”连拜三拜。
张禄也收了泪,伏拜道:“愚得公子相助,幸何如之!”
郑安平先叫来芒未和陈四,道:“臣之客,无为兄;臣之客,陈四兄。”
张禄以前只认识陈四,不认识芒未,但芒未身上那股贵公子的气质却难以磨灭。心里虽感诧异,但表面具礼以待,道:“谨见二兄!”
郑安平对二人道:“臣之主,张公!”
芒未和陈四都知识这人是谁,皆大礼回道:“微庶等谨见张公!”
郑安平又叫来小奴、盖聂和五旺,道:“家妻小奴,中庶子盖聂,庶子五旺。”
五旺是认识张禄的,但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位衣冠整齐的人,和以前那个弯腰驼背、须发皆白的老奴联系在一起。但见小奴、盖聂跪倒在地,自己也学着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张禄也伏拜,回了一礼。张禄又把县令等人引荐给郑安平,大家一一以礼相见。
相见毕,张禄对县令道:“臣与郑子,故交也。愿为相谈竟夜。旦日而行。”县令等人辞去。一百秦卒就在馆驿内住下,四周放出警戒。
待院内人空,郑安平让众人各自各家,自己把张禄请进自己的房间,让小奴和盖聂睡在门边,自己和张禄蜷在屋角,就如在东鸿里柴房之中,相对而卧,泪水再一次涌出。
郑安平道:“公长剑出匣,龙归大海。蒙先生不弃,得早晚相随,不敢有他,但以身相报!”
张禄道:“公子……”
郑安平立即制止道:“先生不可。公子二字且再休提。臣旧得识先生,礼数不周,先生其罪之!”
张禄道:“卿与吾相识于贫贱。吾非有恩于卿,卿非有求于吾。交以义气,禀于自然。吾呼卿公子,卿呼吾先生,诚于内而形诸外。今虽富贵,不敢废也。愿其以旧称,发诚于心。”
郑安平道:“公居人臣,位尊而任重。若无尊重之仪,焉得服众!臣等愿奉公为君,而自为臣,自当以君臣相交,旧日亲友之交,弃而勿论可也。”
张禄沉吟片刻道:“其言是也。虽然,不可无别。卿其呼吾主公,吾其呼卿郑卿,其可乎?”
郑安平道:“但呼臣安平而已,若君若父,无乃可乎!”
张禄道:“就依公子!……安平,于途其险难乎?”
郑安平道:“幸赖豕三兄一力安排,于途尚顺。”
张禄道:“豕三者何人?”
郑安平道:“管邑外屠者。为人侠义,多交豪杰。臣得脱出,赖其力多矣。先生出时,所居之处,乃其居也。”
张禄道:“管外一屠者,竟得安排如许之事……汝且言所出之状。”
郑安平回忆道:“初夏时,豕三与臣言,主公已入秦为客卿,臣其有意入秦乎?臣时未言。一月后,张辄先生来报,魏相已侦知张禄者,乃范雎也。将拘臣入大梁以质之。臣乃弃官而逃,潜入豕三兄之居。而陈四兄已在其处!是夜,豕三兄遣人入室暗助。次日,以乞者随行至华阳亭旁一隐蔽处,复更以楚服,以舟行至郑外;复佣舟送至陈国,由陈四兄引入逆旅,得风陈商胡萌。胡萌乃令入商队,随至南阳。于余并无险阻。至南阳,乃书名于册,以优等,得县赏赐,买舟溯丹水而上,至于商。商县或曰得相府教令,必欲得敝氏。遂与县尉同往蓝田。于途虽有劳碌,并无险难!”
张禄道:“客无为奈何?”
郑安平压低了声音道:“客无为,实芒将军四子芒未!”
张禄也低声道:“芒府门客车右先生、虎仲先生见在黄公歇府中。”
郑安平道:“另有申公子者,实芒将军幼子申。”
张禄道:“汝亦知申公子耶?”
郑安平道:“臣入陈后,过隐阳,芒将军潜居于彼,邀吾相见,乃荐未公子于臣,更名无为。”
张禄长叹一声,道:“逝者如斯!”
郑安平道:“臣以未公子入秦,不敢妄用,敢荐于主公……”
张禄打断道:“汝与吾有救命之恩,吾置于旁,义也。吾与无为非亲非故,无功,焉得置之。”
郑安平道:“谨奉!臣无识人之能,恐未尽其用也。”
张禄道:“未久近其父,于行伍军阵或有所得。故且试之近日。”
郑安平道:“近日奈何?”
张禄道:“秦王设北地、陇西二郡,穰侯亲往巡之。相府之事,由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及吾共管。俟穰侯归,吾将入山,凿道以通巴蜀。汝其携二客以相从。”
郑安平道:“喏!”
张禄道:“凿道之徒,恐十万之众,非其人不能率之。安平可率几人?”
郑安平道:“以臣之能,五百人足矣!”
张禄道:“秦爵二十级,四士,公士、上造、簪袅、不更;五大夫,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九卿,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良造,驷车庶长,大庶长;二侯,关内侯,彻侯。公士为卒,至不更为伙长;大夫率百夫,至五大夫万人。左庶长以上,雄皆数万乃至数十万。武安君白起为大良造,每行辄十数万。愚见为客卿,虽无爵,?比卿。出为左庶长,军十万,安平当为五大夫,率万人以为部伍。”
郑安平道:“非臣敢辞其责也。臣久在行伍,知军中严整最难。若百十人,率者为士卒先,士卒无不奋力。若为万人将,但以旗鼓号令为法,而求奋勇当先,其实难也。”
张禄道:“愚闻,大军之行也,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秦律甚严,凡有号令,无不令行禁止,无敢犯者。设有犯者,自有秦法责之。汝当施号令,可乎?”
郑安平道:“若论临机而断,援枹而鼓,臣请效其命也。”
张禄道:“十万之徒,非用之于阵,实用之于野。何者?凿道而通四方也。”
郑安平道:“凿道奈何?”
张禄道:“前者,义渠之乱也,愚以道通义渠而乱止。王以道通而能止乱,其费省,其效多,故欲多从其事。蜀郡屡叛屡乱,其道难通,吏士难进,粮秣难继也。蜀郡,其地饶,其民庶,经营如法,而胜兵者不下十万。王欲首通于蜀,穰侯之入国也,愚将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