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快看。”海兰珠的嗓音都变了。
肃文笑着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你,怎么了?”待他看到漆皮下面的金色,蓦地想到这围棋子能保三代吃穿不愁的话来,赶紧用指甲去刮这围棋子。
海兰珠早已拿起另一个刮了起来,却是脸上越发激动,手都抖擞起来,“二哥,这是金棋子!”
他的声音很大,肃文再阻止已是来不及,多隆阿、胡进宝、麻勒吉等人都急忙刮着自己手里的棋子,“金子,真是金子,二哥,我们发喽!”多隆阿惊喜若狂,手舞足蹈。
麻勒吉、勒克浑等人的脸上俱是一幅不敢置信却又兴奋地想呼天喊地的表情,他们知道,素来有好事,肃文是不独吞的。
“呼啦”周围围上一圈人来,啧啧之声不绝于耳,赞叹羡慕响彻了整个鬼市,阎王奶奶的,这漏捡大发了!
“走,银子给少了,咱得给人家再添补点。”肃文抄起围棋子,往包裹里一包,挤开人群往外走。
麻勒吉脑瓜子转得也快,这鬼市上,也没有巡逻的兵丁,见财起意杀人越货的事儿也是常有,虽然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骑射功夫,多隆阿、胡进宝、冯三也是内外城有名的混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位爷别走啊,让小的们开开眼!”
“是啊,捡到漏了,怎么的散个喜钱吧!”
“看,走得比兔子还急,哎,别跑啊,又不抢你们!”
……
身后这一喊,肃文跑得更快了,后面一群兄弟跟着,麻勒吉拉着勒克浑跑到肃文前面,把他紧紧包围在中间。
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兄弟好不容易挤出包围跨上马来,冲着最近的崇文门急驰而来。
崇文门,又叫”哈德门”,京师九门之一,取《易经》”文明以建“,其得刚健而文明,寓意崇尚文德之意,与宣武门相对称,左文右武。
此时正是河水清滢、绿柳迎风、红花邀月的时候,众人却没心思欣赏月夜下的秀丽,一个个焦急地排在进城的车辆之后,等着进关。
高大的歇山式城楼投下巨大的阴影,细细看去,城墙斑驳风蚀之处隐约可见,城门东北处,那只造型古朴的大铁龟正不眨眼地瞅着他们。
“我怎么心神不定呢。”多隆阿嘟囔道。
“呵呵,这叫匹夫无罪,怀壁有罪。”海兰珠取笑道。
几人正在说着,后面却又跑来几匹马来,马上几人看了看他们,径直朝里面的税关跑去。
这京师九门皆有课税,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也设有税关,日夜有税丁值守,这税收却是内务府与户部七三分账。
“我尿虽。”多隆阿酒喝多了,加上心里兴奋,拉着麻勒吉就往东面的墙跟跑,“一起去。”
麻勒吉也有尿意,二人走到东边城墙根下尽情释放着膀胱里的压力。
“哎,老麻,你看,你看,背私酒的,”多隆阿看着大铁龟,无意间看了看城墙上,却象见到西洋景一样叫了起来。
朝廷有规定,北京城内不许“开烧锅”,凡城外的酒皆由崇文门税关指定了十八家酒店,统一收售,统一纳税,俗称“十八家酒店”。
一般酿酒小作坊,为了维持生计,往往在夜间胸前挂着装满酒的猪尿脖,偷偷爬过城墙,以避交高税,这就是“背私酒”。
背私酒是很辛苦、很危险的,背酒者必须用脊背贴着城墙,用双脚和双手紧紧蹬着和扒着每行城砖微凸出的地方,一点一点往上“爬”,到了城上再用绳子把身体系下去。
麻勒吉以前也听说过这营生,不过没有亲眼见过,赶忙去瞧的空当,不防多隆阿看得出神,枪口也调转过来,剩下的半泡尿不偏不倚正好尿在了麻勒吉的腿上。
“哎,多隆阿,”麻勒吉再也顾不得看背私酒的,这尿还没尿完,却一下跳开了,再一看,裤子已是被多隆阿尿得湿湿的。
多隆阿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嘿嘿一笑,却是提起裤子就跑,“老麻,对不住啊,今儿是发财了,进城我赔你一条新裤子,不,十条……”
随着话音远去,他已是跑远,气得麻勒吉一个劲地骂,却是无可奈何,有心脱掉这脏裤子,但也不能光着屁股进城吧,只好强忍住恶心,使劲把裤子拧干,又没命地到河里洗净手,方才朝城门赶去。
不提他二人的光景,看着前面推着独轮车的小贩推车走进关口,税丁顺手取得插在车上的税银,直接放行。
“哎,你们干嘛的?”一瘦税丁大大咧咧看着肃文等人。
“进城。”心中有喜事,肃文也不计较他的态度。
那税丁上下一打量他,刚要挥手,却从后面走过一胖税丁来,附着耳朵嘀咕几句,那瘦税丁边听边上下打量肃文,听完,却是一挥手,不是放行,却召来七八个手持缨枪腰挎钢刀的税丁。
“交税。”那瘦税丁看看肃文手中的包袱。
“我们又没有货物,”肃文看看瘦税丁,胖税丁的眼睛却紧盯住他手里的包袱,生怕那包袱飞了似的,“随身携带物品,还用交税?”
“《户部税则》明文规定,行李等亦在纳税之列,虽无货亦征之。”那瘦税丁振振有辞,睥睨众人,“山东布政使陆朗夫觐见皇上,行李卷没拿,就放在这儿,只身进城的,那可不必交税,你也可以把东西放下,今儿的税也免了。”
“呵呵,那我这身子要是进城,还收税么?”肃文笑道,身后的胡进宝等人马上笑起来,引得一众贩夫走卒个个偷笑不已。
那税丁自觉丢了面子,脸上已是青筋暴涨,“凡是带财物进城一律交税,这是王法,来呀,查验他的东西。”
“爷要是不想给你看呢?”肃文笑道。
“那就是夹带私货,没收充官。”那瘦税丁马上来了精神,“来啊,没收!”
一税丁马上上前要夺走肃文手里的包袱,却不防迎面挨了一脚,象是一铜锤劈头盖脸打来,一下跌倒在地上已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大胆,”那胖税丁声色俱厉地吼道,“就是总督巡抚进城,也得照章纳税,你冲击税关,殴打税丁,来呀,给我拿下。”
立时,七八个手税丁就冲上前来,雪亮的钢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一众小商小贩见要起冲突,兀自往后推着,可这车子却没法移动,后面也堵得死死的,急赤白脸地朝后徒劳地招着手,却是不起半作用。
经历过济尔舒叛乱的血与火之夜,与八旗精锐的野战军交过手后,肃文、海兰珠、勒克浑等人哪把这些税丁放在眼里,就是外城的混混冯三也是一脸鄙夷。
“可惜啊,我不是总督,也不是巡抚,更不是什么鸟布政使,任你们摆布,勒克浑,这里就交给你了。”肃文笑道,闪身牵马就要朝里面走去。
“给我拿下。”那胖税丁见他目中无人,气得七窍生烟,那几个税丁刚要往前冲,勒克浑却比他们快,一伸手扭住最前面的一个,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动作,那个税丁的一条膀子已是垂了下来,刀也转眼间到了他手上。
“二哥,你们走,这里有我。”勒克浑大吼一声,颇有当年张飞当阳桥上的气势。
“走。”肃文牵马就要强行闯关。
“呼啦啦”,转眼间却从里面跑出一棚士兵来,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肃文,一个胖胖的官员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在士兵背后站定。
“呵呵,这在鬼市里发了横财,两盒金棋子,一幅董香山的画,这不交税,就想进城?”此人一幅白白胖胖的模样,笑起来两只眼睛眯到一处,就象一发面馍馍凭空用刀割开两条缝似的。
肃文回头看看海兰珠等人,看来,这是让人盯上了,指不定,适才在鬼市里就有这税关上的人,说不定,眼前这人就是。
“没听说鬼市里的东西还要上税啊,是不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弓箭,肃文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能慢慢拖延。
“米大人,那,他胳膊下夹的包袱里就是那些东西。”那胖税丁已是凑了过去,讨好地说道。
“天子脚下,还轮不到你们逞能,东西拿过来,照章纳税。”那姓米的仍是眯着眼睛,眼光却盯在肃文胳膊下的包袱里。
“呵呵,那我们交税就是,那照您的说法,得交多少银子呢?”肃文笑道。
姓米的与胖税丁对视一眼,“三百六十一枚围棋子,”说话间,他的喉头不禁上下攒动,“全是金的,加上董香光的画,怎么着也得交三万两吧!”
“交你个大头鬼!”冯三气不过,指着鼻子骂开了。
那姓米的却是不为所动,“税则在此,任何人不能减免,想要进城那就照章纳税吧。”
肃文却笑嘻嘻地道,“三万两银票,也不曾带啊,那我们不进城了还不成吗?”他是想施缓兵之计,再想法子。
“那人可以走,东西得留下。”姓米的官却丝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