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已经有很多人回家了,路边有结婚的车队和穿着麻布孝衣的人群不时的经过,伴随着他们的还有锣鼓响器吹吹打打的声音。
结婚的和出殡的,偶尔会在路上相遇,所有红白喜事都在这段时间集中,仿佛在告诉人们,世界就是这样,有人欢喜就有人悲伤,有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人离开。
在集镇的临时车站,许言和许凡两兄弟,缩着脖子四处张望,天气越发的冷了,南方早上的寒风不是身上的衣服能挡住的。
还好天边挂着一个太阳,看来今天是一个好天气,终于要告别阴沉沉的世界了。
许照琦刚打来电话,自己已经到车站了,可是许言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他。
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那个身影扛着一个大布包,手里还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硕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是那么的不合身。
许言赶紧拉着弟弟走了过去。
在许言的衬托下,那个身影越发的矮小了。
“爸,我来拿。”许言强行拿过那个压在许照琦身上的背包,然后把行李箱塞到了许凡手上。
这才有机会打量自己父亲的脸。
一年没见了,父亲和印象中的爷爷越来越像了,除了比爷爷瘦了很多,脸上的沟沟壑壑却越发的接近,可是自己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六十多了,而父亲才比自己大24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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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新村,98年发大水之后,原本的许家村被淹,政府规划了新的地方建了新村落,村里一千多户人,以许姓为主,其他姓氏的也有,人数没有许姓庞大。
村子离集镇并不远,走路也就十五分钟左右,许言扛着包和许照琦并排,许凡拖着行李箱默默的跟在后面。
“照琦回来了?”路上,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着三人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许照琦拘谨的回了一句:“回来了哥。”
这是许照琦同村同姓的哥哥,是同族,但是已经出了五服了,平时也就打个招呼聊聊天,不算特别亲。
许言放下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中华,农村上了年纪的人不认别的,就认这个是好烟,拿和天下属于抛媚眼给瞎子看。
一根烟递了过去,嘴上笑道:“伯,抽根烟,这是干嘛去呢?”
男人接过许言的烟看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哟,言言呐,没看出来啊,越长越好看了,我这准备上镇上买点菜,这不你安贵哥今天回来了吗。”
掏出打火机,帮男人点上,然后接着说道:“安贵哥在哪里发展啊。”
“在闽建权洲搞铜门厂。”男人抽了一口烟,笑着说道。
“搞这个挣钱呐,你以后有福了伯。”许言笑着说道。
男人听到这话更是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连忙摆了摆手:“混口饭吃,混口饭吃,你呢,在哪里工作啊?”
虽然男人嘴上说的是混口饭吃,但是脸上得意的表情却止不住,许言见自己瞎扯这么久,男人终于问出自己想听到的问题,马上说道:“我呀,在鹏城。”
“哟,鹏城啊,那是大城市啊,赚不少钱吧。”
“也是混口饭吃,今年还行,准备把老屋拆了盖个新楼房,伯您也是村里的老参谋了,到时候帮来我出出主意。”
“哟,盖新楼啊,这个好,行行行,都是亲戚,肯定要去帮忙的,到时候家里的铜门让你安贵哥帮你搞,我让他给你打折。”
见聊的差不多了,许言重新背起了那个大布包,然后把烟头丢掉,对着男人说道:“行了,伯您先去忙,我爸刚回来,家里还要打扫打扫。”
男人点了头,然后继续扯了几句就分开了。
在许言旁边一眼不发的许照琦看到男人走后木讷的脸上有点急了,他对着许言开了口:“言言,我身上钱还不够,你大伯二伯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小姑妈家去年又办了喜事,大姑妈在家钱上的事情根本没有说话的份,现在钢筋水泥又涨价了,今年借不到钱盖不了新楼啊。”
许言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着许照琦说道:“爸,你儿子有钱,别担心。”
刚刚为什么要停下来跟那个原来不怎么亲近的伯伯辈的人扯淡,为的就是不断的在村里刷存在感,怎么帮自己父亲在村子里摆脱被人看不起的状态。
像一些电视小说里鲁莽装逼是行不通的,想要获得一定的地位,需要的是潜移默化的改变,多让别人宣扬自己的好,自己的能力。
一味的装,只会让人嫉妒而疏远你,靠近你的说不定是怀着坏心来的,自己的爷爷奶奶当年在村子里威望高靠的不仅仅是钱。
昨天余芬楠的早上的话让许言明白了,父亲生于斯长于斯,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也会选择在这里离开这个世界。
他越来越木讷,越来越不善言辞,自己作为长子,应该主动在村里刷刷存在感,帮他营造一个舒服的宗族环境,让他慢慢恢复自信。
一下子给一堆钱给他是不合适的,得慢慢来,改变他的生活状态。
自己面对这么多钱都失去了目标,何况父亲这样的中年人。
许言在村里的家位置很好,前面没有遮挡,是一个活水池塘,以前村里的女人洗衣服都是到池塘来洗的,后面就是村里的小学,前有水后有文,按理来讲风水很不错,可是怎么就没落了呢。
红砖黑瓦的三开大屋,在二十年前算得上不错的房子,但是如今在两边三层小洋楼的衬托下,显得寒酸了些,这是他爷爷奶奶建的,后面给了许照琦,建成是这个样子,二十年过去了,除了破败了些,没有其他变化。
门前是个半截墙的院子,里面铺着水泥地面,院子本来不是半截墙的,只不过不知道被谁东一块砖西一块砖的掰成了这样。
拿着钥匙开了有些生锈的锁,推开木门,一阵灰尘扬起。
在门口找到打扫用的东西,穿上准备好的蓝布长褂,三人开始打扫起来。
每年许照琦回来,许言兄弟两都会去接他,然后一起打扫,不然他一个人回来,一个人面对布满灰层的老屋,未免太过凄凉了。
擦着桌子上的灰,许言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那么疯狂的贷款投资呢,真的是因为贪钱吗?还是急于改变每年面对这个灰尘四溢的房子的状态呢。
打扫了一会,许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自己打扫个屁啊,改天就找人把这里拆了,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好好收着才是正事。
许凡倒是和许照琦继续在打扫,身上已经都是灰了。
许言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这个爷爷奶奶睡得老樟木床得好好留着,这个樟木箱也不错,是以前赣西陪嫁的必备品,又被叫做女儿箱。
这个是啥,不管了,也得留着。
转来转去,在许照琦和许凡辛苦劳作身影的衬托下,他就像个懒汉。
不过许照琦不会说他,可能是出于亏欠,他从来没骂过许言兄弟两,甚至没说过什么重话,一向是许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许言找了个椅子,擦了擦坐了下来,然后对着还在扫地的许照琦说道:“爸,别忙活了,咱们把房子盖了,你再给我找个后妈吧。”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许照琦的嘴里传了出来,不知道被灰尘呛到了,还是被许言的话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