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打开族谱,一目十行,飞快翻阅完毕。随后,他闭上眼睛沉思片刻,猛地再次睁开眼睛,又回头翻阅有疑问的部分,以验证心中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猜测。
页面蝴蝶般纷飞,很快停在第三十九页,如玉手指在某行字体上轻轻一点,他嘴角含笑:“就是你。”
呜!
寒风透过窗户,吹动长明灯的火焰,摇曳跃动,昏黄的光线照在手指所点位置,俨然写着:
金陵六房贾代平之庶三子贾故,行七,原配甄氏,生嫡长子贾瑕;继室王氏,生嫡次子贾珈,嫡三子贾瑜,嫡长女贾玫;妾室林氏……
尽管贾瑕最为年长,除了出生年月,竟没有任何其他消息,也没有夭折的标注。反观贾珈、贾瑜等人,较为详细的标出了联姻情况、子嗣数量。
“瑕。本姓‘贾’,还叫‘瑕’,这得多不讨喜。”
将族谱收好,宝玉背着手静静站立,如同一尊石雕,既无存在感更无气息。
桀!
窗外夜枭声乍起,加重了祠堂的阴森气息。但凡正常人,想来没几个大半夜不睡觉,敢偷溜进来。
感知范围内,一个气血如同小火炬的家伙正向着祠堂而来。
普通人的气血最多像是火烛,来人显然强过数倍,颇有灼灼逼人之感。
吱呀。
沉重的门板被轻轻推开,一个轻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宛如实质的视线。这视线快速扫视一圈堂内,并在宝玉的位置停顿一秒后再次移开。
关上门,身穿黑衣黑靴的来人快步走到牌位前,伸手去取族谱。
他的脚步极为急迫,像是被狗撵被熊追,完全没有武道高手的谨慎和风范。
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族谱的时候,动作又是一顿,整个身体瞬间紧绷,瞳孔紧缩!
不过,这一点异常并未持续很久,随即,来人拿起族谱,翻了起来。
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翻看族谱内容的时候眉头紧皱,似在背诵似在记忆。等翻至最后一页,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
“吁!”
收工后,来人伸了个懒腰,腰身一拧,转身便往门口走去,似要离开。
梆梆梆!
打更声又一次响起,三更天了。夜,越发幽静,金陵城的百姓已坠入深沉的黑田梦里。
就在伸手开门的时候,这人忽然身子侧翻,手腕一抖,一颗闪着乌青的铁蒺藜斜射房梁。
咻!
破空声夹杂着铁蒺藜附带的腥臭味瞬间在两百多平的祠堂里炸开。
对宝玉这种五感敏锐的武道高手来说,平常人仅嗅到的若有若无的腥臭,却像三伏天暴晒下的露天茅厕,臭不可闻!
但他并未有所动作,而是紧紧皱眉,静静等待。
房梁上那位黑衣蒙面人显然不能像他这么淡定,带毒的铁蒺藜转眼已射到面门!
腰部一拧,在半空滴溜溜陀螺般旋转数圈,黑衣人轻松避开袭来的暗器,姿态洒脱,看起来游刃有余。
但这都不是宝玉关注的重点,他在黑衣蒙面人的鞋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花纹,刺杀薛蟠失败被杀的首领曾随身携带一块铜牌,上面镌刻的花纹与此一般无二。
“事情更加复杂了。”
发暗器的黑靴人见对方武力值明显高于自己,若对方全力攻击,逃无所逃,只有死路一条,索性赌上一把,喝道:“什么人,敢来我贾氏祠堂造次?!”
灯光照在他脸上,赫然正是从贾七太爷府离开的大爷贾瑕。
“瑕大爷果然名不虚传。”蒙面人拉下面巾,笑道,“久闻大爷将陶朱之学发扬光大,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不成想今夜倒是邂逅于此。”
“呵呵。”贾瑕慢慢踱回堂内,背靠支撑屋顶的石柱,隐有防备之意。尽管这样的防备在高手眼里破绽百出,但多多少少给他自己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宝玉也看出来了,这个贾瑕虽说功夫比一般护卫强数倍,应敌经验应该不多。
“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盯着对面容貌清秀的青年,贾瑕警惕不减反增。
“在下甄如松,不过一介跑腿的武夫罢了。”
“甄?你是甄家人?”
“嘿,在下可没那个好命与体察院的甄老爷同族。”甄如松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
听到这话,贾瑕反倒更加紧张,“好了,既然你不肯说明来意,那就当咱们二人从未见过。告辞!”说着,缓缓往门外退去。
甄如松一愣,这是什么应对?不该继续追问内情寻求报复么?这里可是贾氏宗祠,便是女人都不能随意出入,何况外人。他的行为任谁都认为是挑衅。
金陵的贾氏宗祠不管从规模上还是历史传承上都比京城的大而久,但缺少最关键的一点,底蕴与富贵气。京城宗祠自贾演贾源二人开始传继,虽然不大但来历非凡,仅从历代帝王、重臣勋贵的赐字、题字便可见一斑。而这一点是前者拍马莫及的。
也正因此,不止一路人马驾临金陵祠堂便显得有些不对劲,有秘密也该藏在京城祠堂才对。
贾瑕不想知道对方目的,只要不影响自己,完全可以无视。但显然,甄如松不这么认为。
“瑕大爷,话还没说完,急什么。来,请坐!”手一抓,供桌前的蒲团飞了起来,落在贾瑕脚下。
甄如松也没站着,而是在另一个蒲团上盘腿而坐。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今夜便请瑕大爷一叙。”他淡淡笑道,但眼中却带着不容拒绝。
贾瑕心中哀叹,运气实在不好。
似乎从小运气就不好,生而丧母,五岁被拐。
既然走不脱,便绝了逃离的想法。
眉头松开,哈哈一笑,贾瑕弯腰拾起蒲团,拎在手里,缓缓走到离甄如松一丈外的空地,抛下蒲团,也学着对方盘腿而坐。因小腹微凸,坐着不舒服,他还特意扭了扭身子,试着找到最佳坐姿。
对他的识时务,甄如松很满意,手掌一翻,拿出一个白瓷瓶,放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这是平时炼着玩的健体丹,食之可强身健体,活血养气,你拿去吃着玩吧。”
贾瑕傻眼,你给我我也不敢吃呀。不过健体丹的大名倒是响当当的,黑市上要三百两一颗。
甄如松含笑看着他,直看的他头皮发麻。
讪笑一声,贾瑕摸摸肚腩:“不知这健体丹能否让我这小肚子更大一些。”
小腹凸起是眼下大众追求的“时尚”美,备受吹捧。这不难理解,唯有富人、贵人生活条件好,能达到这样的体型,你见哪一家的佃户、平民如此?故而,出门交际,从体型上就要将一个人的出身来历猜个七七八八。对于贾瑕来说,外出行商,肥胖是好事,能在交际中占不少便宜。
甄如松摇头:“这还真没有。过于肥胖是病,得治,我向来不喜。”
贾瑕再次讪笑一声。
“我家主上不止一回说起大爷,每回都夸你能干,是栋梁之才。”甄如松决定一如既往替主上招揽人才。
“主上?”贾瑕心中一动,“不知贵主上姓什么?”
甄如松笑了:“李。”
“皇家?”贾瑕并未有丝毫动容,对方这么强的武力值本不是一般人招揽得起的,只不知究竟是哪一位。
经过百年开枝散叶,皇室李氏估计有数千上万族人。刨去那些日渐没落快要吃不上饭的,中不溜、不显山露水的,实力够强又备受皇帝重视的不超过六家,宗正、忠顺亲王、忠义郡王为其中之三。
看重不一定是信任,也可能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是不除去不能安枕的隐患、强敌。
“瑕大爷难道不想报复继母、贾七老爷么?”甄如松忽然又道。
贾瑕面不改色:“偏心的父母多了,不差我家的。”
“哈哈。”甄如松放声大笑,似乎并不担心惊醒看守祠堂的老翁,想必使了手段让人昏睡过去。
宗祠本就在祭田庄子福寿庄,平时只有几个孤老留守,还真没什么人来。
这也是一般人不认为这里藏有秘密的原因。谁家的秘密不里三层外三层守得严密,哪里会如宗祠这里,哪怕没什么武力值,但凡手脚灵活些都能偷溜进来翻找一番呢。
“那若是你生母的难产是为了给人腾位置,而你的被拐是继母蓄意为之、生父冷眼旁观呢?”甄如松暴了个猛料。
贾瑕木着脸:“证据呢?”
“嘿,重要么?谁受益最多谁是幕后黑手。以你的年龄,外家又是甄氏,没有内线,谁敢动手?即便敢动手,也得找到合适机会。偏你头一回出门就被拐,哪里有如此巧合之事?瑕大爷想来心中也是有数的,要么心存幻想,要么用没有证据劝退自己。以我之见,这态度并不对。”
“甄公子觉得该持怎样态度?”垂目看着指甲,贾瑕幽幽问。
“呵,我的态度你未必能接受。”将面巾摘下团成一团握在手心,甄如松神情轻松。
“说来听听。”
“我是个打小没亲缘的,看不懂你这种优柔寡断。若是我,自然是像清除老鼠苍蝇蟑螂一样了。”
语气一顿,这家伙又叹道,“每当看到那些被家中长辈各种压榨吸血,偏偏还乐不可支掏心掏肺的可怜虫,我这胸口便闷到不行。你说那不是贱又是什么?”
贾瑕脸一僵,总觉得对方意有所指,但自己分明对生父也不如何尊重,更不听对方意见啊。
“呵呵。”唯有一声干笑。
“那么,你可愿意接受我的招揽,为主上效力。”话音一转,甄如松旧话重提。
“那位究竟是谁?不说清楚,我这也不好考虑啊。”贾瑕尬笑。
轻拍额头,甄如松惊讶道:“我竟然没说?”旋即语气激动,“主上行七,已派了船队出海,打算在海外建一个不逊于大顺的新朝。此乃开天辟地之伟业也。”
“原来是忠顺王爷。”贾瑕恍然大悟,果然一如猜测。
宝玉一直旁听在侧,待知道杀手组织与忠顺有关时心中那个气。感情费心费力,对方还想抢走薛蟠的商路,那可是他的自留地。
“没有一丝契约精神,亏我把他当成合伙人。不值。”
再一想,自己的实力也没有让对方特别看重的地方,怒气渐消,自然也打消了以后与其加深合作的打算。
与其同这厮合作,还不如同宝座上那位合作呢。
自己武力值不同凡响这一点相信许多势力都得到了消息,那么便做一回姜太公,看看会有谁感兴趣,前来招揽,谋求合作。总不会没人对核武感兴趣吧?
“不急,步子不能太大,慢慢来。”
从这个甄如松的行动来看,忠顺的动作正在加快,已经决心要在海外立国。这位主儿倒有几分魄力,不少权贵还在观望中,就连皇帝不也没动么。
“如果投靠主上,你下不了狠心对付的人由我等来对付,你处理不了的麻烦事由我等来处理,只管轻身上阵,好好做事,完全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甄如松明里暗里各种暗示明示。他似乎笃定贾瑕心有怨气,痛恨家里那几位早年下手的人。
“对于禽兽畜生,是不能讲亲情的。你可知道,八岁的时候你本有机会返回金陵,却被暗中监视的人破坏了?”
“八岁?”贾瑕回忆着八岁时曾发生的往事。多年过去,仍然历历在目。似乎有个善心的小商贩想把他带回家当养子。
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查到的,他确实有很多疑问,“既然将我拐走,为何不趁机弄死?既然有人一直暗中监视,为何非要我做小乞丐?”是的,被拐后并未被卖掉,而是一觉醒来,换了破衣烂衫,头发蓬乱,满身污垢的丢去了破庙。
甄如松淡淡一笑:“据动手的奶妈子说,你那好心肠的继母本想将你卖去南方做奴仆,路上下大雨发生了塌方,而你随后不知所踪。之后暗中监视的该是你父亲派去的。”
“没错,你父亲一直知道你在哪,但他舍不得你继母,那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本该结为连理,却被你祖父棒打鸳鸯,定下了你母亲。”
“为了攀附甄家。”贾瑕淡淡道。
“正是为了攀附甄家。”
贾瑕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你来晚了二十五年。”
“什么?”
“你来晚了二十五年。我九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贵人,被收入麾下,成了他负责商部的手下。”
一直胸有成竹的甄如松脸裂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