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正说着话,大门响起叩击声,铜环撞在门板上,一声连着一声,急迫的不得了,让听者的心跳也跟着急迫起来。
贾瑞蹙眉算了算时间,猜测是荣国府的下人,上门来报丧的。
他喊了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来的是贾琏的小厮,名儿叫来旺儿的。
他腰上和头上缠着孝布,满面哀伤的上前,冲贾代儒行了礼,道:“我家二奶奶去了,珍大爷安排小的来报信儿。”
贾代儒愕然道:“你们二奶奶?凤丫头?!”老爷子不敢相信,“真是凤丫头?”
来旺儿含着一泡泪,伸手抹了抹眼角,点头悲声道:“是二奶奶。谁能想到她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呢?昨儿晌午她还让我去给在庄子上忙春种的二爷送香包,说能防蚊虫,让二爷定定心心的做事,不要担心家里。就是跑腿的小的,也赏了一个小的呢。”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仿佛没了的是他爹妈。
贾代儒也觉得惋惜。
王熙凤从小便经常在荣宁两府走动,那会贾珍、贾珠、贾琏还在义学读书,王熙凤一找不到贾琏,便追到学里,也不学字,就守着贾琏。
两人青梅竹马,感情一直不错,长大后更是顺理成章的定了婚,成了亲。
可惜,相守白头却是做不到了。
老爷子长叹一声,安慰来旺儿:“回去好好照顾你家二爷,别让他太悲痛,伤了身子。”
来旺儿点头称是。
“你家奶奶是怎么没的?不曾听说她有什么病。”贾代儒又问。
来旺儿迟疑了一下,前儿晚上奶奶为何带着平儿去滴翠亭呢?压根没人知道原因。
府上老太太和二太太把二爷屋里的下人全绑了审,板子打断几块,查了好几遭,都没查出来,都猜兴许二奶奶只是去透透气。
既然查不出问题,便也只能当成失足落水。
对外的说法便是二奶奶一脚踩空,滑入了莲池,而平儿为了救她,不仅没把人拉上来,还害得自己也落水殒了命。
其实,这里是有漏洞的。不管是二奶奶还是平儿,为何意外发生时不喊救命?
滴翠亭四面环水,很空旷,有点儿声儿守门的婆子都能听见,更不要说外院的侍卫。
但偏偏,不管是谁,都没听到呼救声。
“难道有鬼,是报应?”来旺儿哆嗦了一下,想到因为利钱被王熙凤逼死的人家,赶紧甩甩头忘掉。
抬眼见贾代儒正等着他回话,忙挤出一个苦笑:“落水。我家二奶奶失足落水,平儿姑娘没拉住,两人一起没入莲池里泡了一夜。”
贾代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显然也想到其中别有蹊跷,大家族的事儿,从来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便不再追问,而是冲贾瑞道:“瑞儿,你先去瞧瞧琏儿,再去问问珍儿有没有要帮手的地方。”
贾瑞并不想去,但也知道推脱不了,这是作为族人的义务。
他点头应着:“是,祖父。孙儿这就去换身衣服。”身上穿的是天蓝棉夹袍,打算换成青的。
贾琏和他同辈,下面更有不知多少年轻小辈想趁这回办白事的机会捞些好处,未必需要他出头露面。
来旺儿见此,便告辞而去,临走前还道:“小的还要去王家一趟。”这是给王子腾送信去。
贾代儒挥挥手,示意他自便。
来旺儿急匆匆出了院子,解下拴马桩上的缰绳,上了马,打马往王家飞驰而去。
贾瑞慢吞吞走在宁荣街上,顺着青石板路一直往东,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与宁荣街十字交叉的一条小弄堂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抽了抽鼻子,见天色还早,没急着去侯府,而是顺着香味转身进了弄堂。
越往弄堂里走,眼前越是狭窄阴暗,满地雨后的泥泞,加上居民丢弃的垃圾,若不是春寒料峭之时,不知要臭成什么样子。
两旁全是低矮的房屋,门脸都极小极窄,完全无法与宁荣街相提并论。
但这不妨碍鼻翼的奇妙香气,这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香,随着微风传来,越是靠近越是浓郁,像是一只无形大手勾着贾瑞。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一路往前,直到走到巷底,才远远看到一个土灶。
土灶上面摆着口磨盘大的铁锅,里面正咕噜咕噜煮着食物,香气正是从中发出来的。
这里竟是个食铺!
贾瑞走进铺子,极脏!
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黑,又黑又亮的黑。而桌椅上面一层厚厚的污垢,是强效洗洁精加钢丝球都无法清洗干净的那种。
回头看一眼招牌,上面用油漆写的字已然脱落,斑驳一片,已经完全认不出。
或许,也无须做招牌?
也没有其他食客,上门的只有贾瑞一个。
尽管就餐环境恶劣,但铁锅里的香气却是实打实的诱人,再三犹豫,贾瑞终究没战胜腹中的馋虫,还是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一落座,伙计就从铁锅里盛了一大碗东西端了上来,也不多话。
碗是大海碗,最便宜的黄泥陶,调羹同样材质,粗糙到了极点。
贾瑞舀起一勺放进嘴里,脑子轰然炸开,眼前尽是星光点点,一瞬间爽到极致。这般的美味是吃米其林、荣府菜都未达到过的高-潮。
默默咽下,他忍不住赞道:“这是什么肉羹?就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
伙计看他一眼,神情怪异,只抽了抽嘴角,并未回答。
见对方如此,贾瑞还当人家有秘方,不好透露,便不再追问,而是一勺又一勺,大口吃起来。
一碗吃完,意犹未尽,他又让伙计上一碗,却被拒绝了。
原来店家的规矩就是每位客人只可食用一碗,先到先得。
失望的付了账,贾瑞刚走出门,就见一个厨子模样的人从后院走出来。
肥壮的他手里拖着一只大黑狗一只小黄狗,来到离土灶不远的水井边,将两只狗往水桶里一按,
两只狗呜呜直叫,拼命挣扎,可惜在厨子的控制之下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不一会,狗便不动了,这是活活给溺死了。
贾瑞看得直皱眉,莫名想起溺死的王熙凤与平儿,心里便不怎么舒服,总觉得眼前一幕是刻意为之。
这时,厨子扭头冲他嘿嘿一笑:“杀狗不见血,这样的狗肉做的羹才最滋补。”
贾瑞顿时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就是喝醉也没这么难受。
他扭身快跑,一溜烟出了弄堂,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饶了一个圈。
再次回到宁荣街上,走了颇长一段回头路,远远才看到街北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
从记忆里判断,那是宁国府。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石狮子后的三间兽头大门,门前有十来个衣饰华丽的人或站或坐。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不知是上门的客人还是宁国府的高级管事。
正门平时不开,只东西角门供人出入,这是大户人家一贯的规矩,非圣旨或身份高过宁荣两府之人上门才会开启迎客。
蹲在街边的大石狮子离正门还有一段距离,十数米远的样子,贾瑞站在石狮子边,拍着石狮子腿下踩着的小狮子,往宁府里望了望。
府里没有挂白幡,看不出有白事要办的样子。
他索性不去找贾珍,而是继续往西走了数十步,看到三间差不多的大门,是荣国府。
与宁国府不同,荣国府大门上的灯笼已经换成白色,哪怕还没点亮,也有种阴森感。
贾瑞从东边角门走了进去,门子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对此,贾瑞接受良好,谁不知道侯府捧高踩低?
宝玉的小厮茗烟,一个奴才秧子,比正经的亲戚,贾氏族人璜大奶奶的娘家侄子金荣有牌面,打骂起金荣来一点都不客气。而同样是贾家亲戚,金荣却要冲秦钟跪着陪不是。
他一个没出息的普通族人,哪里配入荣国府下人的势利眼呢。
也没想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或者“莫欺少年穷”,他贾瑞身负金手指神奇系统,能在乎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哼。
走入府中,贾瑞也不知贾琏在哪儿,便随手拉住一个青衣青帽的十七八岁小厮,问:“你家琏二爷可在?”
小厮一愣,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始终没认出人,迟疑道:“敢问这位公子,您是……”
贾瑞笑笑:“三房贾瑞。”
小厮想了想,忙行礼致歉:“原来是瑞大爷。您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小的兴儿都不敢认了。”
贾瑞暗想,可不就是吃了灵丹妙药了么:“我记得你是琏二跟前的小厮。”一个兴儿一个旺儿,其实记忆里并没有这张脸。
兴儿便道:“我家二爷在厅房待客,小的这就带您前去。”
“有劳。”
“瑞大爷折煞小的了。”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过了仪门,到了迎客的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