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日,便是六月二十八,太子的生辰。大婚之后的头一个生日,老皇帝和苏颜都格外重视,早早的准备起来。
身为东宫的女主人,太子生辰必然要在九曲宫设宴,各种琐碎的事务,占去了苏颜近日的全部时间。眼见得日子快到了,她在跟东宫的女官们做最后一次确认。
九曲宫中的拾翠阁中,女官们分列左右,皆穿着统一样式的宫装,低眉顺目,恭敬异常。
“乐坊那边准备得如何了?”时下无论宫中还是府中设宴,乐伎、舞伎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回太子妃,新舞、新曲皆已演习熟练。”乐坊的掌事女官上前一步,恭敬的回道,“娘子随时可以验看。”
苏颜想了想,其余各项都没什么问题了,便道:“今天下午吧。”
“是。”乐坊的掌事女官信心很足,东宫的乐坊向来人才济济,比之太常寺的乐人都毫不逊色。更何况,这是娘子入主东宫以来,头一次设宴,宫中的掌事女官们,那个不是憋着一口气,等着在娘子面前表现一番。
枯坐了一上午,终于把各项事务都经了一遍,苏颜疲惫的抬手揉了揉脖子,“这些天都精点心,等殿下生辰过后,每人都有赏。现在,散了吧。”
这段时间身体的疲劳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心累。苏颜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淡定,心里紧张得要命。这毕竟是她头一次做为东宫的女主人来设宴待客,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了,生怕一个疏忽,露掉点什么,让宴会出了什么纰漏,那脸可丢大了。
她这几天作梦都在检查宴会筹备的细节,从客人的车辆摆放,到酒水、食物,再到侍宴的宫人、宴上的舞乐,甚至还有醉酒之后,暂时休息的客院等等,想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见了出言宽慰她,“卿卿不必紧张,来东宫赴宴,谁还敢挑剔不成。”这话说得极为霸道,细想想也是,能够被邀请的,都是莫大的荣幸。别说是来赴宴,就是坐在正殿中,喝上一杯白水,都足以让人夸耀了。
太子不安慰还好,他越这么说,苏颜越是担忧。
“娘子,该用午膳了。”紫芳过来请示,“要摆在拾翠阁么?”
苏颜掐了掐眉心,摆了摆手,“摆在含光殿吧,这里差不多了。”
太子最近被皇帝抓了公差,天天早早的就去长乐宫报道,晚上披着星光回家。一日三餐,除早膳外,其余都是在长乐宫里,陪着老皇帝用的。
丈夫不在,苏颜的膳食就很简单了。中午不过一碗胭脂米饭,一道清蒸鱼,两道素炒的青菜,外加一道软炸的秋海棠。皆用白瓷小盘盛放,量都不多,刚好够她全部用完。
午膳过后,小憩一会儿,便带着人往乐坊而去。
乐坊设在九曲宫后园东北角的一处偏僻的宫殿中,还未到近前,远远便能听到其中的丝竹声响。
乐坊的掌事女官和总管太监,早早在门口相迎,见苏颜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碍于醋意十足的太子殿下,东宫的太监们都尽量减少在太子妃面前出现的次数。如今天这样,必须得出现,也都是低垂着头,目光永远落在太子妃缀了明珠的凤头履上。
“见过太子妃。”不同于苏颜陪嫁和含光殿内近身伺候的宫人,常以娘子称呼她,显得格外亲热。其余东宫宫人,还是规规矩矩的称她为太子妃。
乐坊掌事女官姓陈,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修眉俊目,身段窈窕,面上常常挂着温和的笑,“请太子妃入殿观舞。”
苏颜点了点头,进入大殿后,径自坐于中央的椅子上,淡淡的道:“开始吧。”
陈女官陪在她身边,管事的太监退到大殿门口,举手轻击三下,廊下琵琶声响起,三名身着翠绿舞裙的少女,轻盈登场。
三个女孩子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纤腰不盈一握,一曲绿腰舞,跳得轻盈柔美,尽得绿腰精髓。
苏颜目露浅浅的笑意,“跳得不错。”自从那年苏容把绿腰改单舞为群舞之后,从宫中到世家,舞伎再跳绿腰时,最少都要六个人。
东宫乐坊原本绿腰舞是十八个,排过之后,兴冲冲的演给苏颜看,让苏姑娘大皱眉头。舞才跳了个开头,就被她叫了停,不客的评价道:“这哪里是绿腰舞,明明就是群魔乱舞。”
群舞要好看,必要合数人动作为一人。绿腰舞本身对舞伎的要求就很高,十八个人,个个跳得都不一样,会好看才有鬼。
十八人的绿腰舞,被太子妃打回之后,乐坊原本的掌事女官也跟着换了一个人。新上来的便是这位陈女官,她上任之后,精心挑出三个模样、个头皆差不多的女孩子,专演绿腰之舞,尽两个月的特训,终于得了太子妃一声夸赞,陈女官眼圈都有些红了。
三个女孩子退下之后,属于洞萧的柔美圆润、幽远曲雅的声音响起。
苏颜眉目微动,“是萧十一。”
陈女官连忙笑道:“太子妃好耳力,正是萧十一。”
苏颜微微一笑,洞萧向来比不得竹笛声音敏|锐,提起萧音,众人皆能想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偏萧十一的萧音,却总是透着一种不甘与野望,这让苏颜一听,便知是她。
“这是梅花三弄。”苏颜笑了,果然还是她的梅花三弄听得顺耳。
萧十一的技艺如何,苏颜最为清楚,她当日就因为喜欢她的萧,才跟皇帝要了她来。到苏家后,她原也打算给她脱籍,再给她选个良人,奈何萧十一本人并不愿意。后来,她嫁入东宫,当日皇帝和太子所赠的乐人,大多都跟着她又到了东宫,入了乐坊。萧十一入了乐坊后,特意请示苏颜,将绿萼换回了原名。
正因为萧十一是苏颜的陪嫁,在东宫乐坊中,管事的女官、太监也好,还是同坊的舞伎、乐伎,轻易都不敢得罪她。
“十一娘萧艺非凡,别说在咱们乐坊,便是太常寺也是属一属二的。”陈女官笑得殷勤,她小心的看了看苏颜的神色,试探着道:“咱们乐坊中不少小丫头,都想拜她为师呢。”萧十一年纪大了,容色又很寻常,也不知道还能红几年。不如早早教几个徒弟,靠着太子妃,将来也能做个宫中的女官,不比她做个乐伎强多了。
苏颜笑了笑,“想跟她学还不简单,陈女官带人去给她看就是了。”她跟陈女官的心思差不多,想着让萧十一带几个徒弟,然后就在乐坊当个女官,慢慢把品级升起来,说不准乐坊以后就可以交给她了。
陈女官忙陪笑道:“奴明日就去寻十一娘商量一下。”
不得不说,乐坊这回是下了苦心,舞曲十分新颖,演绎乐曲的乐伎们,技艺也都十分超群。其中那个弹凤头箜篌的女子,苏颜最为喜欢,特意把人招来看了,还赏了她一只凤钗。
下午乐坊之行,苏颜很是满意。待回到含光殿,陆女官已经拿了一篇长长的名单在等她。“娘子,这些请贴还是由您和殿下亲自来写比较好。”
苏颜接过名单,不自觉得皱起了小脸,“这么多。”
“这是需要娘子和殿下来写的,其余的臣等已经完成了。”陆女官道。
好吧,头一次宴客,有些请贴由她来亲自写,看起来诚意更足些。
夜阑人静,太子披着月光,踏进九曲宫。遥遥看着灯火通明的含光殿,他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殿下。”
“殿下。”
走进含光殿,一排排的宫女跪地见礼,太子键步如飞,袍角飞扬的划过宫女们的眼前。
“卿卿,我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太子大步迈进寝宫,却发现往日含笑迎他的娇|妻今日居然没在。“太子妃呢?”
“娘子在书房。”伺候的宫女恭敬的回道。
太子身子一转,直奔书房而去。转过一道八宝阁,便看到苏颜正在伏在书案上,双手执笔,写着什么。
“卿卿,你在写什么?”太子好奇的凑过去问道。
苏颜见太子回来,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直接从笔山上取了只狼毫下来,塞进丈夫手中,又拍给他一份名单,简洁的道:“这些人的请贴归你。”
太子弄了一头雾水,什么东西归我啊。他垂眸细看纸上的内容,黑脸道:“这个还用咱们亲自写么,直接叫陆司闺处理就行了。”
苏颜柳眉轻扬,“不行,这是我嫁入东宫第一次设宴,又是七郎的生辰,当然要郑重。”
娇|妻派下的任务,太子只能乖乖的点头接了,还得跟着苏颜一起点灯熬油的加班。
所幸苏颜还是很心疼丈夫的,需要太子亲自写的并不多。她自己双手执笔,左右开弓之下,刚巧赶在睡觉前,把请贴都写好了。
两人洗漱上|床之后,苏颜又想到件事,“父皇哪里,要七郎亲自去请。”
太子摇了摇头,有点失落的道:“六月二十八那日,阿爹说了,他不会过来。”往年的生日,都是父子两个一起过的,今年突然他爹不来了,太子很是失落。
苏颜笑道:“咱们二十七那日,单请父皇就好。”这有什么难的,皇帝不想在儿子生辰那日,抢了儿子的风光,咱们可以提前一天聚会么。
太子眼睛一亮,“对啊。”他搂过爱妻,在她唇上用力的亲了一下,夸赞道:“卿卿真聪明。”
皇帝嘴里说不去参加太子的生辰宴,其时心里也失落得很。从太子小的时候起,每年都是父子两个一起过生日,今年突然分开,皇帝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
晚上太子走了之后,皇帝也没心情抱小老婆,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御座上,长吁短叹的。
“贾喜啊,刚刚七郎走的时候,是不是看起来很难过啊?”皇帝问贾喜。
贾喜连忙道:“可不是,殿下有些没精打彩的。”他顺嘴胡说,太子殿下无论白天多累,从太极宫出去时,都是神彩飞扬的,今天也不例外。可是,当着圣人就不能这么说。他要是敢跟圣人说,太子走的时候可高兴了。呵呵,圣人不信不说,还得怀疑他是被谁收买了,来离间他们父子感情的。
皇帝一听,气叹得更重了。儿子已经大婚,说明他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承担起国之储君的重责。生辰那日,是太子真正意义上的独面众臣,他这个当爹的,不好过去抢儿子的风头。可是……他还想跟儿子一起过生日的,皇帝咬着被角郁闷。
“圣人,可以招殿下提前一天小聚么。”贾喜趁机献策。
老皇帝目中喜意一闪,随后便绷着脸,傲娇的表示:“他又没请朕,不去!”
贾喜:……当他没说。
把这个念头放在心里惦记了一晚上的老皇帝,第二天一见太子,就想暗示儿子一下。谁想太子先开口了,“阿爹,儿臣生辰那日,人多吵杂,阿爹不想过去也罢。”
老皇帝有那么一瞬间十分后悔,想跟儿子说:我去。然后就见太子略有些腼腆的道:“儿臣与太子妃商量过了,六月二十七那日,在九曲宫设家宴,单请阿爹,不知阿爹可肯赏脸。”
皇帝一听,这必须去啊。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淡定的道:“好。”其时心里美滋滋的,到底是我儿子,知道他爹心里想的是什么。
太子早就瞧见他爹翘起的嘴角了,不过老爹心情好,他也心情好,顺便再在老爹面前刷刷他媳妇的好感度。“昨日颜颜跟儿臣提起,说是要在二十六那日,宴请众兄弟。烦阿爹,给弟弟们放个假吧。”
这个可以有。皇帝很是欣慰,儿子长大了,不再如小时候那般,视众兄弟如无物了,甚好。皇帝欣喜之余,好说话得很,“准了。”
太子原本没打算请他的兄弟们,还是苏颜跟他说,对于生辰宴心里没底,想先开个小宴试验一下,积累点经验。若有什么问题,也好随时调整。
为了安爱妻的心,太子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然后又在苏颜的请求下,来给还在读书的弟弟请假。但是看到他爹那幅欣慰的表情,不免有所触动。以后,也许可以跟这些兄弟们来往一下。
就在苏颜努力筹备的生辰宴时,上都各世家中悄悄流传了一条消息。多年无子的平江郡王,最近连郡王妃带府中三个侍妾,都有了身孕。
京中求子心切的人,私下里一打听,却是听说她们都用了一种叫孕子丹的神药,具说有奇效,只喝三副,便有了身孕。
原本,大家是不信的。可是,又传出几家侍妾用了药,都怀了孩子,其中不乏多年无子的人家。这下,打听的人就多了起来。
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刘氏,在听她的嫂子夸赞孕子丹有多神之后,也起了些心思。她闺女苏容,嫁入吴王府有九个月了,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反到是她当日带去的妾侍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六个月了。她前次去吴王府特意让自己的奶娘看过那个侍妾,奶娘说那女子肚子尖尖的,十有八九是个儿子。
刘氏听了不尤得暗中埋怨女儿,就算让侍妾伺候王爷,也该用些手段,别让她有孕啊。
偏她闺女还笑得云淡风轻的,直说没事。
刘氏恨得在女儿头上狠狠戳了两下,“等她生下庶长子,你就知道苦头了。”话是这么说,可这当娘的,都替自己的闺女担心,就一个劲儿的催女儿好好调养身体,争取尽早有孕。
可这孩子,不是说怀就能怀上的,从那侍妾有孕开始,她就是催女儿,时不时的配好补药给苏容送去。如今六个月过去了,苏容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听她嫂子这么说孕子丹神,刘氏心思话动了,追问了一句:“果然这么神?”
“当然。”刘嫂子说得极为肯定,为了怕刘氏不信,还特意举例,“你知道我娘家的侄女吧,成亲五年了,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她那婆婆天天阴阳怪气的。自从用了那个药,没到一个月就有了身孕。听说……”她故作神秘的凑到刘氏耳边,小声道:“用了孕子丹,百分之八十都会生下儿子。”
如果说刘氏之前只是有点想法,现在确确实实的心动了。只是药这东西不是随便乱用的,特别要用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不得不慎重。刘氏也没多说,在娘家用了午饭,才回了靖国公府。
她想得挺多,偏偏拿不定主意,“沉香,去书房看看,世子在不在。”不管怎么样,也得跟丈夫商量一下。
靖国公世子听了妻子话之后,沉吟片刻,“可以试试。”接着又慎重的嘱咐:“先别给王妃用,在丫鬟身上试试再说。”
刘氏见丈夫支持自己,也松了口气。接着,她又想起嫁入东宫的侄女。虽说苏颜做了太子妃,刘氏心里不大舒服。可这太子妃终究还是出自靖国公府,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这荣光依然是靖国公府的。
太子妃虽说才嫁入东宫三个月,可孩子这问题,益早不益晚。侄女跟自己女儿还有些不同,太子的庶长子比王爷的庶长子,其威力还要大百倍。
“要不要跟弟妹商量一下,给太子妃也备上一些?”刘氏问丈夫。
靖国公世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可以跟弟妹提提,她要不愿意,也不必勉强。”靖国公世子当然想太子妃生下太子的嫡子,可他心里隐隐还有个别的想法,只是不敢深入去想。
刘氏见丈夫似乎对太子妃的事不那热情,她有些疑惑,却也没法问。
待送走丈夫之后,一面吩咐人去请陆氏,一面叫人去香积寺排队求孕子丹。
孕子丹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陆氏自然是知道了。只是陆氏自幼饱读诗书,对这种神药之事,向来嗤之以鼻。待听了刘氏的话,立刻嗤笑道:“大嫂,快别信这些,都那些不务正业的和尚想出来骗人的。”
陆氏说得这么肯定,刘氏心里画了个弧,还不死心的说:“我嫂子的侄女,吃了孕子丹就有孕了。”
“只是子女缘份到了,跟孕子丹有什么关系。”陆氏道。
刘氏虽说防着陆氏,但是对她的见识还是信服的。她这么一说,刘氏又开始半信半疑的了。
靖国公世子不耐烦的说她,“不管好不好用,你试试不就行了。”
刘氏也没好气的道:“这女人家,那有不会生孩子的。之前没有,不过是子女缘份没到罢了。”
靖国公世子让她说得哑了口,一甩袖子,“你自己拿主意,别再问我了。”
刘氏心里一阵气苦,在苏容来时,就跟女儿诉苦,“你说说你爹,如今越来越拿我不当回事了,连话都不想多说。”
苏容只好劝她,待刘氏提到孕子丹时,苏容吓了一跳,连忙道:“阿娘,你没给嫂子他们吃吧?”
“没,你哥哥们都有儿子了,用得着这个么。我担心的是你!”刘氏瞪了女儿一眼。
苏容道:“阿娘,四婶说的对,那都是骗人的。再说,你也别总担心我,若是我的感觉不错的话……”她脸上一红,慢慢的垂下了头。
刘氏一脸的惊喜,拉住女儿的手:“阿悦,你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