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泰昌视线从大厅门口掠过,蓦地笑眯眯打断儿子的话,也端起了茶。
楚世鸿一时朝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
楚家老宅的前院雅致幽静,金丝笼里的小雀啁啾了两声,几扇乌漆木门扉外,四旁竹林葱茏,叠石凿池,草木岑蔚。
薄暮前稀疏驳杂的余阳,落在不远处走来的两道人影上,少年比之两年前身量颀长了不少,肩膀瘦削而挺阔,清隽不羁。
气收神敛,步履闲散的样子,不似过去那般顽劣或是气焰嚣张。反倒衬得一旁的小姑娘看着,和过去一点都没变。
淡眉如烟,秋水剪瞳,莹白小脸笑盈盈的很是乖巧,柔嫩面颊上还透着淡粉。
楚世鸿远远瞧见她,就不自觉弯起了唇,眼底透着慈爱,‘吾家有女初长成’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再顺带仔细打量一眼儿子。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直到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他笑容突然一滞,眼里冒出了诧异之色。
许是方才那副画面太过于和谐,让楚世鸿都未发现,自己儿子竟然牵着南萝。
待走近了,他又看到两人十指交叠,小姑娘像是不敢面对大人的目光,于是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足尖看,小脸微红。
牵着她的少年倒是坦然自若,姿态有些懒散,似乎毫不觉得羞赧,只是耳根略红。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过来,一张和楚世鸿年轻时有几分相像的脸,带了极为浅淡的敬重和关心之意,简短唤了句:“爹。”
喊得还有些不情不愿,跟两年前虽然不一样了,但骨子里到底还是同样的德行。
那两只紧扣在一起的青涩的手,依旧不见松开,反而少年在察觉到小姑娘瑟缩时,把她白皙的小手握得更紧,和黏了胶似的。
“......”楚世鸿原本滞留在微弯的唇角,弧度又一点点绷直,甚至下压,板着脸。
他一瞬间觉得无颜面对逝去的挚友。
好好的一棵白菜,人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竟然被自己儿子给拱了?
若他儿子是个温柔良善,会疼人的性子倒好,可偏偏是个锉刀都磨不平的刺头。
好不容易把刺头送到金城两年,听说是懂事了不少。可如今一见,楚世鸿就觉得被刺头尖锐地深戳了一下心,郁闷羞愧不已。
人家辛苦娇养大的小姑娘,可不能就这么被自己儿子给蹂躏。黑沉的脸色终于快绷不住了,楚世鸿正欲开口,“你们是怎——”
“咳,这天怎么还是热?你快去洗个身罢,一会儿到桌上,咱们父子俩喝几杯。”楚泰昌笑容温和,布着褶皱的脸神情淡淡地道。
“是...”长者的威严和气势叫人不敢违抗,楚世鸿只好噤了声,面色却忧虑沉思。
临回客房时,他视线在少年和少女牵住的手上掠过,忍耐着心里的郁闷,对南萝道:“两年不见,你也长高了,楚叔叔之前还在尧城担忧过,怕你过得不适...”
寒暄关爱了几句后,他见小姑娘还是乖巧懂事的,可没算被带坏,不由松了口气,背影正要转身离去,又突然折回,笑道:“对了,那赵家小公子你可记得?”
“?”南萝点点头。
“他父亲想让他出门长长见识,这次也随我来了金城,只不过路上身子不适,这会儿正躺在客房歇息,一会儿你们见见。”
“......”她似乎明白楚世鸿的用意了。
待人走后,她抬头望了一眼楚洛川。
“赵景玉这么怂,肯定是被我爹和他爹合伙骗过来的。”楚洛川低垂眼睫,瞧着她道。
抬起她被他握住的小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更为宽大的掌心里玩,捏了捏她的指尖。
又似在安抚她,“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和别人定婚事的,除非我爹先宰了我。”
“...嗯。”南萝软糯地哼声,白皙面颊上的肌肤不禁微烫,轻颤着眼睫去望他。
门扉上的精致雕花镂空外,投进来一束束的暖色残阳,有几束光落在了他下颌陡峭的侧脸上,他一侧眼瞳被照成了琥铂色,睫翼上沾了揉碎似的淡淡金光,振翅般地晃动。
他眸光中的某些成分浓郁了几分,看得她呼吸短滞,连被他捏住的指尖,都不禁慌张地瑟缩了一下,慢慢蜷缩进自己的掌心。
她咕哝:“好端端的,玩我手干什么?”
“...就白白净净的,跟脱了骨的鸡爪子似的,把我给看饿了。”听她绵软嗓音好似透着一丝羞涩和指责,楚洛川编了个理由。
其实...
他还不止想玩她的手呢,连头发也想揉一揉,掐一掐她小胳膊上的肉,是不是和她的脸一样软乎乎的,比她吃的糯米糕还软?
不过又骗了她,他羞赧地侧目,却见自己祖父还靠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来自长辈那意味深长,又带着慈爱和感慨的眼神。
“......”少年突然觉得脸热。
怎么忘了一旁还有别人?他对她产生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
虽已步入深秋,但今天出奇燥热。
南萝回自己的房间,沐浴后换上更轻薄的衣裳,脸颊却还是热得泛红。
她把自己湿漉的柔软乌发擦干,就去隔壁房间找楚洛川,得知楚洛川前一脚刚去找赵景玉,她便施施然下楼,去找他们。
一推开楼下客房的门,就见赵景玉有些焉焉的,垂着脑袋坐在床边,对一旁靠在乌木椅上的楚洛川道:“我爹那人啊,就是鲁莽,就是性急,怎么就为这个把我送过来了?”
他还以为,他爹知道楚洛川快要和南萝定亲了,是特地派他来金城道喜的呢。
没想到,他爹胆子这么肥啊!楚洛川他爹也是,怎么就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端端的,居然想撮合他和南萝?
这不是逼着他来送死+心酸含泪围观人家青梅竹马亲亲密密吗?
门被推开时发出声儿。
赵景玉往客房门外看去,看到南萝站在那儿,一时忍不住夸了句:“这,这是谁家妹妹啊,长这么好看,这我配看的吗?”
说罢就捂住了眼,又扭头从指间露出的缝隙里看楚洛川,“瞧见没!我的心清清白白着呢!我绝对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爹可真不知好歹,不叫我带上给你们的份子钱...”
“...行了。”楚洛川怕他再嘀咕下去,自己对南萝的半藏半露的小心思就要暴露了。
他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南萝。
“方才你也瞧见,我爹那恨不得抽我的眼神了?待会儿,他一定会使劲把赵景玉塞到我们中间。你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
说着说着,他莫名就把自己说脸红了。
还好赵景玉所待的客房这会儿没开灯,光线晦暗,她注意不到。不过,一想到要和她在别人面前腻腻乎乎,他心里还是躁动。
耳根烫得要命。
要是现在依旧牵着南萝的手,她一定会察觉到他的体温不正常,和煮熟了似的。
楚洛川觉得自己该锻炼一下厚脸皮,今后才能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跟她腻歪。
还有不要脸地凑到她面前央求腻歪。
......
晚饭时,家里人多了,楚老夫人就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又让云秋水坐自己身旁,时不时劝她多吃点,“怀了孕不容易。”
云秋水和楚老夫人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婆媳关系不错,温顺地笑着点头。
又不忘起身,给许久未见的孩子们夹菜,也许是因为快要真正为人母亲,她对楚洛川和南萝之前分外惦念,无论怎么看,眼底都不自觉带了点母爱意味的温柔。
见楚洛川和南萝挨在一起坐下,把自己丈夫领过来的赵家小公子挤到一旁,那赵家小公子没有一点不满,反而主动到一旁坐下。
她不由地笑了笑,却见自己身旁的楚世鸿脸色不好看,眉间露出一抹忧虑。
云秋水坐下,将手放在楚世鸿的手背上,轻声劝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别让爹娘看到你板着脸,再说了,洛川对萝萝向来都不一样,你过去不是也曾见过么?越温柔乖巧的,越能治他那性子,我倒觉得他们相衬。”
“哪门子相衬?”楚世鸿低哼了声。
谁年轻的时候不爱漂亮小姑娘,温声软语的,自然叫人不敢欺负。
但若到了将来,就指不定了...
南家对楚家有恩,南萝的父亲南砚之这辈子又帮了他多少?他面对南家惨遭的那些事...无能为力,若再照顾不好南萝的一生。
恐怕会愧疚一辈子。
“我觉得洛川像你,当初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你肯瞧我一眼,时至今日,我都会恍惚,像你这样专情的人,真肯放下那溯回十年的情,来接纳我?而且,洛川还比你更执着一些。”
云秋水柔着声,在他耳边感叹道。
楚世鸿一愣,脸色温和了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手背,目光又淡淡望向那两人。
吃顿饭的工夫,就要对视不下数十次,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楚世鸿都估摸着,是不是在饭桌底下,两人还就牵着手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