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夏彤家,是间普普通通的两室一厅套房。
垂拱形玄关左侧,摆着盆一人多高的发财树,学名马拉巴栗,枝繁叶茂,绿油油的,很是乍眼。
右侧,是木质鞋架,绝大部分是女士鞋,考虑到家里有两位女性成员,这个比例还算正常。
进了玄关,就是客厅。
踏进客厅,混杂在空气中的尸臭味更浓了,熏得人直反胃。
那是死者用身体发出的、属于生命体的最后呐喊。
夙夜终于明白,为什么门口的小警察,反应那么大了,他也想吐了。
他环顾了客厅一圈,南边是落地窗,垂着嫩黄色的蕾丝窗帘。东面墙做成黑白条纹布景,挂着部大屏幕液晶电视。
西面墙上,则是一整幅放大的写真亚膜照片:斜晖脉脉的林间空地,头扎马尾的少女,轻轻松松骑在辆单车上。
她身穿简简单单的白色紧身t恤,深蓝色齐膝牛仔裤。玲珑浮凸的姣好身材尽显无疑。赤着脚,脚上套着双白色夹脚带凉鞋,正顽皮地歪头一笑,露出编排如贝的皓齿。
那么的青春,那么的明媚,那么无拘无束的快乐。
照片前是一组奶白色真皮沙发和黑色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曲颈景泰蓝彩釉花斛,里面的白百合和天堂鸟,早已失去了明艳的色泽,干枯而萎黄。
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人照料了。
花斛旁边,是几本杂志,夙夜扫了一眼,有《少男少女》、《意林·小小姐》和《知音》等,都是青春期女孩子比较喜欢的。
其中一本《舞动奇迹》半摊开着,显然主人正翻阅到那里。
杂志旁边,是几袋没打开的零食和两罐可乐。
邵壬拍了拍夙夜肩膀,歪头示意:“跟我来,死者在她自己的卧室里。”迟疑了下,他又补充道,“有点心理准备,尸体已经形成了*巨人观。”
夙夜惊讶地睁大眼睛,刚刚迈开的步子戛然而止。
“你要是实在不想看,就算了。”打量他的脸色,邵壬说。
夙夜深吸了口气,半天才开口:“走吧。”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而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是透露出他的情绪。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瞥见尸体的瞬间,夙夜的胃还是骤然紧缩了下。
并不宽敞的室内,几个警察和法医正在忙着勘验现场、处理尸体,显得颇为拥挤。
夙夜脚步停在门口,默不作声地向内张望。
只见一个警察举着摄像机,在巨细无遗的录像。一个负责提取指纹的警察在到处撒黑粉。另一个警察用小镊子从地上夹起根头发,小心翼翼放进证物袋中。
还有一个警察,根据肉眼尚可勉强辨认出的陈旧性血渍,推测着凶手的行走路线,将四甲基联苯胺化学药液一点点涂抹在地面上,如果有凶手留下的隐藏性血迹,与药液接触,会产生蓝色反应,这样就能找出肉眼看不到的血渍,并将它清晰具体化……
夙夜的视线,在室内徐徐环顾,这是间典型的女孩子闺房,充斥着柔和的浅粉色调,包括窗帘、被子和床罩。
书架顶端,放着只棕色的熊宝宝毛绒玩具。书桌上,也摆着好几样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八音盒、小兔子水晶挂饰、装满幸运星的透明盒子、顶着红色小花的仙人球小盆栽……
它们的主人,现在就躺在床上,头西脚东,呈仰卧状。
浅粉色的被子逶迤在床尾,半垂落,一截搭在地板上。
死者头顶颅骨,被劈开道口子,伤口里生满了蛆虫。旁边的枕头上,散落着一些蛆壳和一只死蝴蝶。
那些蛆还没有羽化成苍蝇。
夙夜凭肉眼判断了一下,它们长约3~5毫米,有前后气门,属于二龄生长阶段。
考虑到室内温度偏高,他估计,死者大概死了三天左右。
正在处理尸体的法医孟彦名,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跟大学讲师似的,动起刀子却比屠夫还狠。
据邵壬说,他常常边解剖尸体边咯吱咯吱嚼烤熟的骨肉相连——他特喜欢吃那个,说是又香又有嚼头。
超级强悍的心理素质和堪比铁杵的神经,让同事们对他充满敬畏,以至于他上任不到一个星期,法医科就被心照不宣地划成了禁地,人人避而远之。连当了几十年警察、见惯各种大场面的老局长都不例外。
不过,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能力。
邵壬还曾经跟夙夜八卦过,孟彦名出身法医世家,别人家的同龄小孩子,还在认读水果动物图片的时候,他就整天拿着各种骨头标本,搭积木玩了。
虽然比邵壬还小两岁,却绝对是位业务精湛的老法医。论经验和技术,别说在b市,就算是放眼在全国范围内,比他强的也找不出几个。
无论是面对血酱肉糊、断肢残臂还是密密麻麻的蛆虫,孟彦名都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视若无睹。
为了保证嗅觉不受影响,辨别死者是否有中毒等迹象,解剖验尸的时候,他从来不戴口罩——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戴口罩吃东西比较方便。
现在,他当然也没戴口罩。
这一点,夙夜由衷地钦佩,他远远地闻到那股恶臭味,都快吐了,胃液不停地往上涌。
此时,孟彦名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弓着身子,正用刀子初步去除尸体上腐烂得太厉害的腐肉,将它们一小坨一小坨装入用来采集样品的证物袋中。
看着被一点点剔刮出来的白森森头骨,夙夜情不自禁闭了下眼睛,心里隐约掠过针扎似的刺痛和难过。
他没办法将眼前这具丑陋狰狞的女尸,联想成客厅照片中那个俏丽清纯的女孩子。
有一种说法,每一个女孩都是上天赐予父母的天使;每一个女孩,都是某个男人心目中穿着水晶鞋的公主。
然而,横陈在面前的这具女尸,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肆无忌惮地检视着、冒渎着、侵犯着。
并且这种侵犯和冒渎,将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她的头颅、内脏都会被一点点打开、切割,身体的每一寸都会被翻来覆去检视,会被照相存证。在法医、警察、专家、律师、法官……甚至公众面前,一次次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