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两者之间,差了十年的距离……”
十年?那岂不是……秦涩一怔,豁然抬头,几乎是错愕地偏头看向言笙……
“对。”九衾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一旁躺着睡得安稳的姑娘,礼花的声音有些遥远,并没有打扰到她的睡眠,“你猜的没错,那时候她还是襁褓里的孩子,那么小一个,皮肤都皱着,丑丑的一小只,像个猴子。”
每一次下山的时候,都会去看看她。
小孩子长得快,每一次看见她都是惊喜,从那么小小的一只猴子,渐渐地长成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人虽小,开智却早,小小的年纪,看起来机灵得很。
彼时言王府待她还不错,自己便渐渐地放了心。
谁知……
那段被自己疏忽的时光里,那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她后来其实并没有提及,只道并不在意。那种云淡风轻地表情,该是经历过了多少次的哭泣和自我安慰之后,才能如此。
九衾收回了目光,拿起身旁的酒壶,打开,仰面喝下一大口,喝地太急,有些呛到了,掩了唇轻轻咳了两声,“今日宫里……发生了什么。”
虽是问句,却格外地笃定。
语气像极了方才他问言笙“今年也没区别”的了然。
往年的年宴,其实言笙是去不了的,她口中所谓的年年大体雷同,多来自于她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她远超寻常人的早慧和淡然一部分是来自血脉里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她两世为人的见识和经历。
但……九衾想过,今年必然应该是不同的。
甚至,他暗中已经做了一些部署,以便应对可能到来的变故。
当年那位的画像虽说也只留了那么一两副,还并非正面的,但这丫头这些年长开之后,和那位愈发的像。
眉眼像,气质更像。
如今在位的这位陛下最是疑心重,即便只是瞬间之下的一个闪身,他定会念念不忘、追查到底,即便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秦涩迟疑了下,目光落在那酒坛子上,没说话。
“我以为,殿下既然已经走到了这白云寺的门口,定是已经做好了一些问询的准备才是。”目光并不如何犀利,淡淡看着你的样子,云淡风轻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轻慢不得。
此人……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和尚,甚至,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可能医术冠绝天下的和尚。
他定是如同站在这高山之巅俯瞰整座城市般,站在所有生灵的巅峰,俯瞰过了这个沧海桑田。定是这样的人物,才能如此轻飘飘的一眼,不显山、不露水,却给你仿若高山压顶般的巨大重量。
一位智者、一位……王者。
即便是皇帝都不如的气势。
这一刻,这一路行来始终残存的疑虑和忐忑疏忽间,烟消云散。他想,若是这个人都不能解答自己的困惑,那么这世间,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了。
“其实,这一趟山路走来,我始终不清楚到底应该从何问起。”秦涩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池方寸,看着一旁九衾抱着坛子的手,指尖纤长、节骨分明,肌肤莹润没有一丝多于的褶皱,冷白的肤色完全看不出该有的年纪。
但显然,九衾应该比看起来的要年长许多。
再说出口的话,变多了几分尊重,“我既不知从何问起,那么……我便将今夜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阁下。”
他称呼九衾为阁下。
于许多人来说,也许这便是一份殊荣,只是,被如此对待的男人连表情都不曾变化半分,只点点头,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如此,也好。”
……
晚风淡淡,从隆阳城吹过来的风,带着火药的味道。
睡着的两人偶尔换个动作,睡得很香,头顶明显没有睡着的浮生半点声响也无,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整个古旧斑驳红墙前,只有秦涩娓娓道来那些言笙都不知道的惊险。
虽说惊险,他说来却不疾不徐,九衾安安静静地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偶尔仰头喝一口酒,安静得很。
一直到秦涩说完,九衾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分,没有意外、没有浓重,甚至,没有纳闷。
仿若,运筹帷幄,了然于胸。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已经沉沉地坠了一下去——果然,皇帝还是发现了。只是如今看来,皇帝也只是起了疑心,并无真凭实据,是以才只是想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从这个不确定因素中抽出来罢了。
“对此,殿下如何想?”九衾搁下酒坛,偏头问他,“其实,陛下的做法是对的。”
“阁下……果然知道些什么。”肯定句,带着有些释然的心情,嗤笑了一声,“父皇不懂,阁下却也不懂么?还要用这般的话来试探我。”
“当年,她要离开,纵然心中如何愤怒到想要毁天灭地,我尚能顾全了最后的一丝理智。自此,我连见她一面都不敢,生怕自己反悔了去折断了她的羽翼将她锁在身边。”
“何况如今……怕是这天下,再无人能让我离开。父皇不行、阁下不行、我自己不行,她……也不行。”
身旁年轻的皇子一改最初的温润有礼,声音里多了点收敛之后的寒意,似乎很是恼怒。
九衾淡淡一笑,“倒也不是试探。只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劝慰殿下三思罢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似乎强大到山海皆可平,有时候……又脆弱地不堪一击。”
他缓缓起身,背手而立,面对着隆阳城今夜璀璨繁华的盛景,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地不真实,“当今陛下三子,太子之位虚悬以待,殿下虽说母族不得力,却胜在陛下有心偏宠。依在下看来,殿下并非没有一争高下的能力,届时,天下尽在殿下掌心。”
“而殿下若是选择了笙丫头……即便最终囫囵了个全身而退,可王爷之位一朝倾覆、繁华不在,日日颠沛流离、东躲西藏逃避追杀胆战心惊,如此光景之下,可会终生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