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紫凝坐的马车一路回到了贤王府。
却见贤王府大门已然落锁,她面色有些不好看,贴身丫鬟过去一问,回来的神情就有些不大一样了,低了脑袋,声音都低地听不大清,“主子……说是……说是王妃身子骨不大好,太医来看了,说、说是……夜间不干净的东西多,所以,一旦入夜,就要关、关门落、落锁……”
以防那些个不干净的,从门外进来。最后一句话,她没胆子说。
丫鬟是贤王府的家生子,要说如何忠心却是没有的,这句话磕磕绊绊的,纯粹是担心自己说出来会成为主子们交锋的牺牲品。
说完,偷偷抬眼去看言紫凝,却见对方面色暗沉,抿着嘴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只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道,“既然如此,姐姐的身体要紧,我们就从侧门进吧。”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嵌进掌心里,刺痛。
却不及心里的痛。
她曾想过进来做妾,必要受了这位善妒王妃的小鞋,但彼时觉得,五皇子对自己总多几分偏爱,即便这小鞋……忍忍也就过了。
却没有想到,所谓的偏爱并未多上半分,倒是这小鞋,防不胜防,猝不及防,奴才们都是看主子的风向,小妾入门又是不能带自己的贴身婢女的,在这豪门后院,真真孤立无援。
冬季漫漫,寒意沁入骨髓,冻得血液都凝固。
偏门并不远,马车拐个弯也就到了,暗沉的红灯笼下,没有小厮守门,年久失修的狭小门扉,看起来落魄又萧瑟。她敛了心中所有委屈,偏头吩咐身旁丫鬟,“去叫门吧。”
那丫鬟应了,下了马车去推门,门并没有关紧,“吱吖……”一声,便开了,在寒风瑟瑟里,凄凉地牙齿都跟着打颤。
不知哪里的微光,似微微摇曳着,早些年偷偷看的画本子里穿着红色嫁衣的女鬼故事,冷不丁地冒了起来,只觉得脊背冰寒一片,有细小的汗珠,冷风里一吹,更是冷不丁打了个颤。
饶是如此,言紫凝仍旧拢着袖子,看起来四平八稳的模样,扶着马车车门下了车,小步走了过去,声音温缓,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既然开着,便进去吧……”
一旁丫鬟侧了身,方便她进门。
言紫凝一只脚迈出,突然,一盆水兜头浇下,冰凉、彻骨,从脑门上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整个儿淋了个透心凉!
一旁,急匆匆跑来一个嬷嬷,噗通一声跪了,急得快哭了的模样一个劲地磕头道歉,“老奴不曾见到言姨娘,言姨娘恕罪!”
发丝上还在滴着水,浑身湿哒哒的,今日回府她穿的并不厚实,好看的衣裳中看不中用,这会儿被这水一淋,直接湿到了里衣里,整个身子骨都是冰的。但身体再冰,都敌不过那一声又一声的“言姨娘”……
如果说这一生,有两个字是她最不喜的,那定是“姨娘”二字,小时不喜为着不能换秋姨娘为娘亲,后来不喜,是觉得有这样一个母亲,令她一辈子总有些抬不起头来。
却没想到,如今,她也被人唤作,姨娘。
天生带着点贬义与嘲讽色彩的称呼,即便过了这许多日,还是不能习惯。
地上跪着的嬷嬷,一个劲地磕头道歉,说话却溜,实际上半分慌张也无,看起来有些训练有素的样子。
心下愈发沉凉,虽说是偏门,可平日里也总有小厮把门,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往这里泼水,王府自有自己的规矩,哪里会如此乱来。
今夜……
怕又是一只新的小鞋。从正门关闭到走偏门,再到此刻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太过巧合和蹊跷。
短短数天时间,她已经学会了忍耐与权衡,这里终究比不得言王府,由着自个儿性子,甚至于在这里,她并不能算作是个正经的主子,下人们也是虚与委蛇得很,若是此刻将人罚了,怕是愈发的得罪了主子不说,下人们也只会更加惫懒懈怠,还给自个儿讨了个不好听的名声。
……
她微微低了头,忍着心头火气,声音僵硬地像个牵线的木偶,“起来吧,念你是初犯,下回小心些。”
对方感激涕零,又磕了几个头,才端了丢弃在一盘的水盆胆战心惊地走了。
跟在一旁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后头,没说话,呼吸都收敛着,生怕这位看起来明显不甚愉快的主子对着他们发难。竟没有一个人上前为她说一句话、哪怕打一个圆场、递一块台阶,即便是所谓的贴身大丫鬟,也是低着头站在一旁。
言紫凝微微叹了口气,在这深凉的夜色里,萧瑟而难捱。她甩了甩衣袖,“走罢。”说着,拉扯着贴在身上难受又黏腻的衣裳,微微仰着脖子,谁都没看,直直往回走。
身后,似有松了口气的声音。
讽刺的笑意勾上嘴角……这森凉的贤王府啊,一次又一次地让她见识到了,原来庶出的姨娘,是这样的待遇。所以言笙……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你占了我的位置,占了我的母亲,享受尽嫡女的身份带来的一切便利,如此,你还苛责我这些年抢占了属于你的资源与优待?
呵……
距离这里不远的回廊拐角处,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这深冬腊月的寒风里,站了许久。一旁贴身丫鬟面色不忍,皱着眉头,“王妃,这些事情交代下人们看着便是……太医们交代了,您要多休息才是。”
对方不甚在意,拢了拢衣袖,一手扶着肚子,眉眼并不倾城,却胜在气度优雅又矜贵,她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的身影,笑意愈发明媚又狡黠,“无碍,亲眼看着……总是心情好一些……”
声音娇柔,仿若花前月下情人耳畔的细语低喃。
贤王妃转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轻蹙,说道,“听说……言王府那位王妃,从佛堂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