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秦,四大王府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若是想要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四大王府的支持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与十三面上交好——十三同言三爷的关系,好得就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他和十三终究只是表面关系,等他解决了老三,便是同十三拔剑相向的那一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言紫凝下手。
一个是言三爷,一个是言府器重的孙辈,如何抉择,总还有五五对分的机会。
但今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浅笑盈盈没有半点攻击性、却绵里藏针的姑娘,他知道自己失算了。
要么,言王府那些人都是和言紫凝一样瞎的,不然……眼前这位,才是整个言王府藏起来也要保护着免其受夺嫡之争波及的孙辈。而言紫凝,怕是他们推出来混淆视听的……牺牲品。
如若真是这样,那十三必定知情。
如若真的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四大王府末流的言王府,是不是一直都在刻意地低调退出众人视线,韬光养晦?那……镇南王府到底知不知情?
越想,越心惊,脸色黑了白、白了黑,手中账册被他紧紧捏着,纸张都皱地变了形,指甲盖都泛了白。
“贤王?”言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着他明显失常的样子,倒是意外,皇室子嗣,如此喜怒形于色?就为了几十万两银子?准备当庭发难?……不至于吧?
贤王恍然回神,再看她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了,探究、狐疑、估量……言笙就坐在那里,含笑由着他打量,表情分毫未变,清丽的容颜有种高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笃定。
倒是女子少有的好胆识。
难怪言王府宁可将言紫凝推出去,宁可用无数恶评也要将她隐没在幕后。贤王越想越觉得就是自己猜测的那般,心中肯定,面上便疏忽一笑,分外地亲和,笑得一脸风光霁月,“本王从未想过宝记背后竟是姑娘。”
“姑娘真真巾帼不让须眉。本王佩服。”
说着,随手将账册搁置一旁,看都不看,只继续含笑说着,“这赊欠的银两,的确是本王之前疏忽。姑娘也知道,前阵子父皇过寿、如今又邻近年节,实在忙得很……这不,一忙活,就忘了。”
“倒是麻烦姑娘亲自跑这一趟……嗨,随便差个人过来提醒一声就是嘛!”
啧,那也得有人敢来提醒啊!方才王掌柜还没提醒呢,那脸色啊,摆明了对方一副“不识抬举”的模样。言笙端着茶杯低头喝茶,遮住了眼中戏谑笑意。
“姑娘早膳可用过了?前阵子得了个厨子,手艺倒是不错,要不尝尝?”
一口一个“姑娘”,显得熟络地有些过了头,随着他一个又一个“姑娘”喊出口,那面上笑意便热络一分,这会儿颇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身子前倾凑过去,笑得一口白牙,锃亮。
言笙不动声色地后仰,靠着椅背,“已经用过了,王爷不必客气。”
贤王大手一挥,分外豪爽,“嗨,说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要说言王爷同本王同僚多年,关系自是亲睦,本王瞧着方才王妃也是极喜欢姑娘,如今王妃有孕在身,总说闷得慌,姑娘若是得空,常来坐坐,同王妃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看出来王妃极喜欢自己。言笙险些笑容都挂不住,微微低头,“是。王爷如此吩咐,那小女往后就……叨扰了。”
“嗨,不用这么客气,你我年龄相差无几,我也不同你客气了,一口一个姑娘的,怪别扭的,唤你小笙如何?”
得。几句话,就从“言小姐”到“姑娘”,再从“姑娘”到“小笙”,不得不说,这位爷能成为皇子中呼声最高的,还是有点原因的——脸皮厚。
纵然之前明显闹得有些不愉快,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套近乎的本事,无人能及。
至少,秦涩是不及的。
她端着得体又官方的笑容,点头,“自然。”
之后,又是好一番格外热络的场面话,贤王将言王府里的每个人几乎都问候了一遍,甚至连带着她身边那位“比较沉默的漂亮少年”都问了几句,独独略过了言紫凝,和秋姨娘。
言笙大多都会回答一两句,不会很热情,但也不疏冷,恰到好处的距离,优雅,又贵气。
那种优雅与贵气,是浑然天成镌刻在骨血里的,而非故作矜持般的浮于皮相之上的尴尬。
像是高山之巅、悬崖之上的名花,勾人、让人心痒痒,却深知摘不到,或者,不那么容易摘到。
虽然乍然知道言王府在子嗣上的选择,但他一时间也还没想要到底如何,只是有心打好关系,当下盛情邀请言笙留下用膳,被言笙婉言谢绝之后,又令人端来许多精致的点心,说是新得的那位厨子做的,味道同隆阳城的惯常的口味有些不同,一定要带回去尝尝。
言笙便不推拒了,坦然受了,才起身告辞。
转身跨出门槛的时候,贤王府的管家就来了,手中拖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盖着一块红绸缎,看模样看不出什么,管家恭恭敬敬地弯腰递出。言笙偏头看王掌柜,王掌柜上前一步接了,道谢。
不用猜,就知道那是几十万两的银票,如今钱庄最大的面额是一万两一张,瞧着这里头,估计是刚取出来的银票,照着贤王今日的态度,怕是……只多不少。
言笙同管家客气地道了别,目光看向管家身后拐角,微微出神,倏忽间又收回了目光。
只是,眉眼之间少许忧色——方才拐角处,一抹衣角一闪而过,看花色,是那位贤王妃身边的丫鬟。
那位贤王妃,高傲、善妒,今日自己进府一事,怕是她心中多有不乐意,人虽听话地走了,丫鬟却始终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又将传回去多少,更不知道那位王妃又能联想到多少。
虽非本意,却也没打算去介入。
她摇摇头,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