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少女,言语温柔,声线清丽,外头的日光落在她背上,照得她发丝上都蒙着层橙暖的光,看起来,绵软又乖巧。
趴着的络腮胡愣了愣,突然觉得,二小姐兴许真的是性子绵软、乖巧又不闹腾的主,瞧这模样,门里最弱的姑娘,说话声都比她大好多,还动辄就是打打杀杀、鞭子到处地挥。
何时见过这般柔柔弱弱的模样,还是个主子……
兴许,就是这柔弱的模样驯服了后面那个小哑巴?六子说过,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以柔克刚?嗯……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他暗暗想着,愈发觉得大家伙的眼睛是雪亮的……正想着呢,突然听到二小姐似乎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跟之前一般无二,温柔得很,无端让人想起说书先生那些春风之中杏花微雨、带着点粉色的景致里,令人心仪的故事。
以至于那话虽入了耳,却没过脑,过了好半晌,络腮胡才恍然回神,反应过来之后,便白了脸色。
因为,言笙说的是,“听说你之前是住你叔家的,为了方便照顾他,如今,你自个儿也这般模样,想来是照顾不了的。今日一早,我便寻思着吩咐了人带着颗老人参去瞧瞧,没成想,竟是不曾遇到人。”
方才带着粉色的景致宛若镜中花,那些杏花微雨,刮得脸颊生疼,遍体生寒。他嗫嚅着,迟疑着,斟酌着,“兴许……是出去串门子了。”
“哦。”言笙点点头,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喃喃嘀咕道,“那真是不巧,我还特意让府中大夫跟着去的,想瞧瞧他之前的药方可有什么改善的地方……谁曾想,倒是恰巧出门了。只是……”
喃喃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边嘀咕着,一边自个儿点着头。络腮胡稍微松了口气,便听对方声音一变,突然犀利了起来,“只是……你叔,不是摔断了腿么?”
咯噔!心脏狠狠一跳,便听少女又说道,“就在前两日,厨娘嬷嬷问起的时候,你的说辞还是……躺着呢,这伤筋动骨可不得一百天呢嘛!”
“按照王府规矩,一旦做了言王府的下人,吃住都是要在府内的,任何需要探亲的事情,都要经过管家批准记录在案,若是同你这般的情况,家中唯一的血亲受伤下不了床,都是府中核实无误,给些银子自己找人照顾的。倒是你,藉着往日你叔刘老伯同王府的交情,得以每两日出府照顾。”
少女一板一眼说着府内的规矩,甚至,连带着前两日厨房嬷嬷的问话都一清二楚,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做足了功课。
络腮胡听得心底一寒,他每两日出府确有此事,嬷嬷也明着暗着叮嘱过自己好多回,若是刘老伯能下地了,就别这样来回折腾了,府里头的主子们不喜。他自然也知,可六子在府外心急得很,见自己办事不利,便总要寻了由头地说上两句,之前便同他约好,纵使出不去,每两日也要出去透个底交代下。
若是不出去,又要被他责罚。
彼时他也未曾想过,这事儿如此难缠,原以为不过是看一下脸确认一下顺便把一个小哑巴带出府的事情,哪里会想到,竟是日日寻不到机会。
前两日难得的机会,谁曾想,这位主子竟是提前回府了,连带着自己被打的昏迷不醒……
真真儿是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
他一边懊恼,一边寻了借口,想着哪怕是被当做借此机会游手好闲偷懒也好,总不能被发现实情,便打定了主意,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少女问道,“所以看,你倒是同本小姐说说,刘老伯在哪里。”
心头一惊,回头看那少女,却见她白皙的面容之上,并无半分笑意,墨色的瞳孔带着摄人的剔透与聪慧。络腮胡突然读懂了她眼底的意思,她不问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她直接问,刘老伯在哪里。
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络腮胡趴在床上,听着自己胸膛里宛若惊雷的心跳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位主子,怕是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个假的了,所以,从那一天开始,小哑巴在院子里也戴了斗笠。
这位年轻的主子,用温柔无害的表情站在局外,看着所有人自以为聪明实际上愚蠢至极的模样,含笑不语。
“倒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聪明。”将络腮胡的表情看在眼里,言笙失笑,为自己澄清,免得被人当做老谋深算的阴谋家,“只是之前遇到过几回刘老伯,他将我当亲孙女般疼着,是以一来二去也是熟识,便也知道,刘老伯,是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子的。”
“所以说到底,还是你们找人的时候,运气不好。”少女摊摊手,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配合极了,也好说话极了,严刑拷打这一套半点不曾显露,只笑着说道,“所以,如今你可以告诉本小姐了,刘老伯在哪里。”
终究是真的关心过自己的人,若是因着针对于自己的阴谋而被牵连,言笙心里过意不去。
“他是真的伤了腿。”络腮胡说道,“不过放心,他如今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呢。他不知道真相,只以为是俺帮了他,甚至,还得帮他送菜,所以,对俺格外感恩戴德,俺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人年纪一大把了,自然不会如何亏待了他。”
闻言,言笙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模样,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才摆摆手,朝外走去,“那你好好养着吧,往后,便在这院子里老实伺候着。”说着,真的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屋子。
……
络腮胡一愣,这谈话,结束地是不是太突兀呢?不由得急着出声唤道,“哎,你……你不问我……”不问我们是谁么?不问我们千辛万苦潜进王府到底是要做什么么?真的……不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