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侯太夫人寿宴那一日,娇娘起了个早,昨晚得了信后她就琢磨了许久,直到一早起来,她才下了决定,让银宝把昨个儿预备出来的衣衫收拢起来。
“前儿几日新裁出来的那身可熏了香?”
银宝愣了一下,随即回道:“主子说的是那件鹅黄色绣了折枝牡丹纹的对襟外裳?”
娇娘点了点头:“把那件孔雀罗的云水裙也一并找出来,对了,父亲赏的那件紫貂皮大氅赶紧拿出来熏了香,同喜也别愣着了,给我梳头吧!”
四个大丫鬟对视一眼,虽是眼底带着疑色,可也不敢问,只各自的忙乎去了,同贵把多层的首饰匣子展开,又瞧了瞧娇娘缓和下来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今儿是文伯侯太夫人做寿,主子打扮的喜庆点看着也讨喜。”说着,抽出了一层归类了红宝石的饰品匣子往前推了推。
娇娘随意的扫了一下,红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今儿是得好好妆扮妆扮,怎么得也得让人瞧见魏家九娘子有着待价而沽的本钱。”
“主子。”同贵与同喜齐声唤道,同贵甚至红了眼睛。
娇娘阖了眼阖,轻缓的呼出一口长气,嘴角微微一抿,脆声道:“麻利儿的吧!别耽误了时间。”
同喜喏喏的应了一声,手下利落的为娇娘挽出一个精巧的侧蝶髻,发髻尾端斜插了一支珍珠玲珑卷须簪,并排的位置又挑了一支蝶花纹镶红翡珠颤枝金步摇,娇娘抬手稳了稳金步摇,对着镜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镜中的美人娇滴滴的笑着,粉颊上梨涡隐现,甚是甜美可人,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让她略染上几分媚态。
“还是有些稚气,若是再消瘦些就好了。”娇娘抿着朱唇,左手把玩着右腕上温润通透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套在那雪白丰盈的腕子上盈盈似一汪剔透碧水。
“主子这般才正是应了纤秾合度四字呢!”同贵大睁着一双杏核眼,扬声赞道。
娇娘弯唇一笑,缓缓起了身,玉臂一展,由着银宝为自己换上了熏得又香又暖的裙衫,复而回首对着镜面展颜一笑,自语道:“这般也算配得起父亲的待价而沽了。”说罢,再不留恋,甩了袖摆迈步而去。
银宝急急的追了上去,臂弯里挂着件紫貂皮大氅,随着她的几个快步,大红的里子翻露了出来,上面金银丝的牡丹纹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让外院的几个小丫鬟瞧得直咂舌。
到长春院的时候,除了七娘子嫣娘外,八娘子柔娘、十一娘子瑶娘都规矩的坐在宽倚上,娇娘上前与承恩侯夫人请了安,便落座在了柔娘与瑶娘中间的位置上。
承恩侯夫人抬眼打量着娇娘,见她穿的是自己赏的料子裁剪的裙裳,娇嫩的黄,明媚的绿,这二个颜色撞在一起原该衬得人庸俗,肤色暗淡,可偏生这娇娘生的白嫩,这二个颜色着了她身上反倒显得她容貌娇嫩,气质娇憨,尤其是那细柳似的腰肢曼妙至极,就这般瞧着已然成了一道绝妙风景。
“母亲,我来晚了。”七娘子人未到,声先入,随后一个粉影进了内室,她也不着急与承恩侯夫人请安,反倒是先打量起了三个姐妹,这一番打量,七娘子眉头一挑,不得不承认魏家的女儿生的都是极好的,各有各的美。
眸光一闪,七娘子的目光落在在了娇娘端着盖碗的左手腕上,神色一变,忿然道:“那镂空绞银丝玲珑镯子是谁给你的?”
娇娘微微一笑,见姐妹们把目光都落在了她左手腕上,不由摇了摇手腕,待腕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才笑道:“上个月父亲给的,说是合了我的排行,怎么?七姐姐也喜欢?”
七娘子冷笑一声:“什么稀罕玩意儿,也就你眼皮子浅,当个宝贝。”说罢,一扭身,朝着承恩侯夫人的方向走去,眼底却带着委屈之色,那镂空绞银丝玲珑镯子原她就瞧上了眼,也跟父亲要过,可父亲没有应允,原来是给了娇娘这个小蹄子。
坐在娇娘身侧的十一娘子抬着娇娘的腕子,仔细的瞧了瞧那镯子,眼底闪过了悟之色,不由笑道:“这镯子按说贵重也当不得,不过胜在了精巧,置在缝隙里的红宝石倒是有几分意思,九姐姐可仔细数过,里面是不是九颗?别是父亲哄你呢!”
没等娇娘应声,七娘子已然冷声道:“什么精巧,别笑死个人了,这种东西亏得也能入了你们的眼。”
十一娘子抿了抿嘴角,脸色微变,也不理会七娘子,只与娇娘笑道:“我是最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等回了府里,九姐姐借我几日,我照着原样也打上一只。”
“你瞧得上眼送你便是了。”娇娘轻笑一声,当即就要退下镯子送与十一娘子。
十一娘子却是拦了回去,只道:“父亲送九姐姐的,妹妹我可不敢抢,只照着样式打上一只便是了,倒是这一水的红宝石我怕是寻不来,还得九姐姐与我淘弄淘弄才成。”
“红宝石我却是没有,早先那几颗都镶在了簪子上,倒是黄晶石与蓝宝石还有几颗,你若喜欢只管拿去,打上一对才好看。”娇娘笑盈盈说道。
“那可说好了,等回来我就去九姐姐那取。”十一娘子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倒是把七娘子与八娘子晾在了一旁。
承恩侯夫人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从娇娘与十一娘子的身上掠过,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之色,在一瞧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嫣娘,心里少不得一叹,虽是不愿意承认,可若是嫣娘能有娇娘或瑶娘一半的心机,她出嫁后自己也能安下心来了。
清咳一声,承恩侯夫人拉着七娘子起了身,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了。”承恩侯夫人话音一落,娇娘等人就随在了她的身后缓步而行。
承恩侯府门前人马簇簇,门二旁是站姿笔挺的侯府侍卫,腰间挂着宽刀,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站在马车旁,承恩侯夫人与七娘子率先上了一辆四驾八宝朱轮华盖车,娇娘三人则是上了后面的二驾翠盖朱缨车,七娘子上车前顿了顿,回首瞧了瞧等着承恩侯夫人先入车架的三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任你在侯府养的金尊玉贵又如何,出了这府邸,你就得矮上自己一头,这就是庶女。
七娘子的蔑视娇娘三人皆看在眼中,八娘子没有任何反应的上了马车,十一娘子则是紧攥着手里的帕子,轻哼了一声,才不紧不慢的踩着矮凳上了车架,娇娘站在车旁,手搭在银宝的胳膊上,不经意的拢了拢身上的紫貂大氅,露出一个略显娇艳的微笑,才在十一娘子的催促下上了车。
八娘子坐在车厢的左侧,见娇娘落座在十一娘子身边,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瞧了许久,犹豫了好半响,方才开口道:“九妹妹,七姐姐到底是嫡出。”
没等娇娘开口,十一娘子已然尖着嗓子冷冷道:“都是侯府的女儿,真论起来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可惜却没长脑子。”说罢,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八娘子被十一娘子的话堵了个满脸红,手足无措的瞧着娇娘,动了动嘴角,才软声道:“十一妹妹何苦说这些话,我原也是好意。”
十一娘子弯了弯嘴角:“八姐姐,六姐姐和十妹妹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你明白过来吗?”
八娘子愣了愣,眼底浮现了水光,黑眸眨了眨,掩去那险些滚落的泪珠,低声道:“就因为六姐姐和十妹妹的前车之鉴我们才得认命。”
“认什么命?嫡女的前程是老天赏的,我们的前程却是自己走出来的,想要清清白白的走出侯府,就认不得命。”娇娘冷笑一声,魏家的女儿打生下来就是待价而沽的,她们再认命谁又能放过她们,左右都是待价而沽,倒不如争个好的前程,没有琴瑟和鸣至少还有荣华富贵。
一句清清白白,说进了八娘子与十一娘子的心坎里,旁府的庶女羡慕她们的锦衣玉食,可哪个知道她们活得有多难,偌大个府邸,就没有一处就干净的,怕是连那养的猫儿啊狗儿啊都是不清不白。
娇娘垂眸用余光打量了八娘子一眼,见她神色微变,叹了叹,开口道:“十妹妹来年要说亲了。”
十一娘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扯着娇娘的袖子道:“前面三个姐姐还没说亲,怎么就说了她呢?你这话是打哪听来的?”
“打哪听来的你就别问了,我只听说,说的是谢尚书家的三郎君,至于咱们,也留不住几日了,你以为今儿我们是做什么去的?”娇娘低声苦笑,这就是承恩侯府,哪怕你是瘫了傻了,也得为承恩侯府的富贵添砖加瓦,便是死了,哪天承恩侯府用到你的时候也得从荒坟里把你的白骨抬出来。
八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娇娘,好半响才颤声道:“我听人说起过,那……那谢三郎是个痴儿。”
“九姐姐,咱们今儿去文伯侯府到底是做什么的?”十一娘子也害了怕,身子微微发抖,紧抓着娇娘的手不放。
娇娘反握住十一娘子,轻声道:“别害怕,二姐姐身子越发的不好了,今儿带咱们去文伯侯府是给二姐姐过过眼,毕竟元哥儿日后还得人照看。”
话已自此,八娘子与十一娘子也不是个糊涂人,哪里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八娘子回了神,神色复杂的看向娇娘,动了动嘴角:“九妹妹这般说与我们知晓,是另有打算了吗?”
娇娘微微一笑:“我好赖还有五姐姐能帮衬一把,二姐姐这水我是不打算趟的,说与八姐姐跟十一妹妹听,不过是想你们有个成算罢了。”
娇娘说的却是实话,她被一个嫡字压了十四年,哪里还甘心将来有一日对着嫡姐的牌位叩头行妾礼,只是这话,却也不知道八娘子与十一娘子信是不信。
马车驶在了文伯侯府正门前稳稳的停了下来,没一会车门打了开,锦织的绒布帘子也被挑了起来,随身的丫鬟有序的扶着娇娘三人下了马车,又各自为自己伺候的主子披上大氅,仔细的拢了拢摆尾。
承恩侯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外面,侯府的姑娘代表的就是侯府的脸面,这三个小蹄子虽是不讨人喜欢,可随便站出来哪个却得让人赞上一声侯府的姑娘好生体面,让她脸上也有光。
文伯侯府正门,一个梳拢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早早等在了那里,身上穿着崭新的缎子小袄,见了承恩侯府的车,几个快步走了上去,朝着承恩侯夫人福了一礼,语气激动的道:“奴婢请夫人安,可算把您给盼来了,主子一早就命奴婢侯在这里。”这人是原是承恩侯夫人身边得力嬷嬷的女儿,二娘子出嫁的时候陪嫁到了文伯侯府,没二年就配给了文伯侯府管事的大儿子,如今在文伯侯府里也很是得脸。
“杏儿,蓉娘可好?”承恩侯夫人手搭在杏儿的腕上,面上虽是不见波澜,可眼底却透着难掩的激动。
杏儿红了眼眶,咬了咬下唇,轻摇着头,眼底难掩愤恨之色:“主子一病就是小一年,早前还能压得住人,如今那些个贱蹄子却是越发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前个大郎君还险些掉进池子里,这大冷的天,池子里一层薄冰,真若是掉了进去,旁的不说,可不就是生生要了主子的命去。”
承恩侯夫人咬了咬牙,心中发恨,只拍着杏儿的手道:“我先去太夫人那见个礼,你回了蓉娘,就说我马上就带着她四个妹妹过去瞧她。”
杏儿应了一声,也不敢耽搁,快步离了去,她晓得眼下主子最盼的不过是见上夫人一面,把心里的事圆了。
在说承恩侯夫人在文伯侯太夫人那打了个照面,说了些吉祥话就去了蓉娘的院子,文伯侯太夫人是和祥和人,又明白事理,也没有多留承恩侯夫人,只使了丫鬟在前领路。
承恩侯夫人前脚一走,文伯侯太夫人就问向身边的安老嬷嬷:“承恩侯府那四个姑娘你怎么瞧?”
这安老嬷嬷是文伯侯太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对她极为忠心,一生伺候在她的身边不曾嫁人,极得文伯侯太夫人的信任,便连文伯侯对她都礼遇有加,不曾说过半句重话。
“不过是打了一个晃眼,品行如何老奴也不敢妄断,不过模样都是好的。”安老嬷嬷想了想,又添了句:“那九娘子的模样真真是极好,修眉凤目,通身的气派倒不是像是庶出的。”
文伯侯太夫人笑了笑:“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直说那九娘子的模样子然喜欢便是了,再者,承恩侯府的姑娘,呵,素来分不明嫡庶。”
安老嬷嬷笑了起来,抿着嘴道:“那九娘子生的花容月貌,眉心一点朱砂痣更衬得她好似观音座下的童女,哪个瞧着都是欢喜的,侯爷的眼光向来是顶好的,真若是瞧上了那九娘子,还是她的福气。”
“你这个老货,在我面前还不说个实话,我与你透个底吧!若不是为了元哥儿,魏家女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让进门了。”文伯侯太夫人沉声一叹,若不是当年子然执意娶魏虞蓉进门,今儿这侯府也不会只有元哥儿一个子嗣,现如今那魏虞蓉躺在床上起不得身,谁能说不是报应呢!
“夫人性子是要强了些,不过有句老话怎么说的,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想来承恩侯府的姑娘性子也该是不同的,老奴瞧着那八娘子的性子怕是个温婉的。”安老嬷嬷知晓身份,心里虽是虽是赞同太夫人的话,可有些话太夫人能说得,她却是说不得的。
文伯侯太夫人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瞧着秉性也是柔的,虽是一晃眼,可也能瞧出几分来,那七娘子的性子怕是还不如蓉娘,瞧着就不是巧的,那顶漂亮的九娘子……”文伯侯太夫人摇了摇头:“性子怕是个不好相与的,虽是生了一副雪团样,可眉眼间透着厉色,至于那十一娘子,欠缺了稳重,咱们侯府可再禁不起折腾了,我也别的念想,只盼着日后入门的是个妥当稳重人。”说着,文伯侯太夫人沉声一叹,也不知她的期望会不会落空,只希望蓉娘万万别犯了糊涂,招进一个搅家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