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中央路199号,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
二楼办公室
齐亚非胳膊下面夹着厚厚的资料袋,不时左右打量着走了进来,看见西装革履的王耀城忍不住笑了,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写材料。
不禁打趣的说;“你这儿速度比火箭还快,这两天花了不少钱吧,我看门口太平洋有限公司的大牌子都挂出来了,如果工商局那里打了回票,你这公司牌子还不得重做。”
“只有这二楼俩间办公室是我的,我可没钱租下整栋楼,蛇口工业区早就提出了‘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这句口号,咱们必须要有紧迫感。”王耀城笑呵呵地迎上来,冲着外面说了声;“小罗,给齐主任倒一杯茶。”
齐亚非在黄坡村挂职是村主任,恐怕是主任这一个称呼最小的官儿了。
“茶就不必了,这个天怪热的,来一杯凉水就好了。”这两天,齐亚非回了一趟家,换上了夏天的短袖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
“小罗,那就到楼下冷饮店买两瓶汽水。”王耀城接过厚厚的资料袋,随手放在办公桌上,看也不看;“蛇口工业区提出的先进理念,距离今天已经有十年了,依然没有触动官僚体制中的老爷们,这句话只停留在口头说,行动中半点看不见。
就拿工商登记这件事儿来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够办好。
政府机关里暮气深重,远不如苏南的苏市和锡市勇于探索求新,乡镇经济发展也落后了一大截。
如何在计划经济的束缚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培育了一批适应改革开放、体现‘蛇口工业区’时代精神的现代企业,政府任重而道远呐,你应该帮着呼吁一下。”
齐亚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手指了指王耀城说;“你这怨念深重啊,我可代表不了政府领导,这个议题非常沉重,如果要写出文章来得罪一大片人,用你的话说叫‘地图炮’,我在体制里就用不着混了。”
“那正好,咱们俩搭伙干,自己创造一个符合时代精神的现代企业。”王耀城再次撩拨。
说到这个话题,齐亚非叹了口气;“看到你这里火热的情况,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是我回家刚和老爷子露了点口风,他老人家已经暴跳如雷了,如果无法取得他老人家的谅解,在金陵这一亩三分地上,我甭想蹦跶欢。”
王耀城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齐亚非父亲是总参的老干部,为国家铁路建设奉献了一辈子,在铁路系统有相当高的威望。
从齐亚非自身的经历就可以看出来,老一辈的高干家庭,对子女的教育非常严格,离经叛道的行为想也不要想。
现在拖他下水估计没可能,不知道历史上的93年,齐亚非是怎么劝服老爷子的,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一念至此,王耀城神色郑重的点点头;“老人家的话是一定要听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一起合作,可别忘了我这里,我还想跟你多学习些东西呢。”
“行了,别矫情了,你这眼镜是怎么回事。”
王耀城把眼镜摘下来,自嘲的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戴上这个平光眼镜还好一些,只是个办公用具。”
“你呀~哪里来这么多花头点子。”齐亚非摇头笑了,接过小罗递过来的冰镇汽水,舒爽的喝了一口;“你让我给你找的关系,我已经帮你找了,私下里通过铁路局相关领导,只能联系到金陵旅游实业开发公司经理姚铁成,具体怎么操作我就帮不了你,古兰都大酒店可是个中日合资项目,你小子,一口准备咬个大的啊,能行吗?”
“有枣没枣打两杆儿,反正也没啥损失。”关乎到商业机密,王耀城不好说的太多。
齐亚非没继续问,递过来一个纸条子,上面潦草地写了一句话;在不违反政策的情况,敬请予以接洽为感,没有名字,然后就是一个电话号码。
“真是太感谢了,这个条子省我多少事儿,亚非兄,什么话也不说了,以后你混不下去来找我,老弟罩着你。”
“你给我滚犊子,大言不惭的尽吹牛。”
“真的,若违此誓言,我就把办公桌嚼吧嚼吧咽下去,你信不信?”
“我信你个鬼。”齐亚非差点儿笑呛了,连忙拿手在胸口上下熨平舒缓下;“还能不能让人安稳的喝口汽水?我这两天净给你办事儿了,自己就回了一趟家,啥也没干,现在想起来吃你一顿酒,真是有点亏。”
“晚上咱们继续,哦,对了,你那份调研报告交上去了吗?”王耀城关心地问。
“继续喝是不可能了,老爷子督促我立刻要回黄坡村坚守岗位,踏踏实实的沉下心来干一些实事儿,我这一会儿就要走,至于调研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你知道政府机构现在的办事效率,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连点响动也不会有。”
齐亚非遗憾地站起身来,说;“这顿酒给我存着,等我回来再喝,走了。”
两人是君子之交,用不着挽留。
王耀城将他送到门口,看着齐亚非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感觉若有所失。
从相处两日来看,这是一个有果断行动力的牛人,能力毋庸置疑。
本来,联系古兰都大酒店相关项目的领导,王耀城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原没指望有啥结果,真没想到齐亚非竟然给办了。
如此一来,倒真是省了许多麻烦事儿了。
王耀城盯上的就是中日合资古兰都大酒店项目,前世今生的记忆中,他曾听说过建筑界大拿刘铭传的发家史,就是从古兰都大酒店土方工程开始的。
1991年的省会金陵市,还没有一家五星级涉外宾馆,着名的金陵饭店仅是四星级,远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涉外接待要求,国内外客人更是人满为患,金陵饭店里面吃饭都要翻台,忙到后脚跟砸屁股。
长此以往,无法体现出苏省作为神州经济强省的地位,更严重影响了苏省国际交流形象。
在这种现实需求,作为金陵市与扶桑名古屋市两座友好城市的合作项目,利用日元贷款兴建五星级古兰都大酒店项目,双方各持50%股权,注册资金2500万美元,于1989年正式立项,开始了兴建饭店的筹备工作。
九一年的七月下旬,古兰都大酒店项目桩基工程施工基本结束,开始深挖基坑土方,这时候,负责酒店建筑的日方项目组发现;
竟然找不到足够的土石方工程车可用,这在扶桑根本不是一件问题,而在神州却面临无米下炊的局面,工程被迫停顿了下来。
九一年这个时候,水泥都要凭计划供应,房地产开发更是没影的事儿。
一般单位里面搞建设,都是凭关系找一些建筑队施工,零星不成规模,高层建筑更是极少,单位宿舍最多就是六层楼,压根儿也没有多少土方量。
古兰都大酒店是典型的高层酒店建筑,还有规模宏大的六层殿楼,总高32层,建筑基坑规模相当大,土方量同样巨大,日方项目组遇到这个问题真傻眼了。
这个影响力巨大的工程停工二个多月,损失巨大。
直到被嗅觉敏锐的刘铭传看到了机会,联合金陵市周边私人运输个体户与驻军部队的三产车辆,共同接下了这个利润丰厚的大工程,由此咸鱼翻身,走上了辉煌的发家道路。
遥想当年,刘铭传曾经洋洋得意地说,自己是到日方工程项目部毛遂自荐,费了不少口舌,竟然顺利拿下了这个大工程。
如今,只能请你歇歇了,这个钱我王耀城赚定了,小爷要劫胡。
不了解发展历史的人会奇怪,没有工程翻斗车花钱买就是了,犯得着纠结吗?这同属于“何不食肉糜”一样的笑话。
90年代初,中央层面关于改革开放的争议很大,价格双轨制依然存在。
神州各地对经济发展有保守观望和激进改革两种态度,具体表现为东南沿海地区发展犹如烈火烹油,趁势而起,乡镇企业和来料加工产业发展得如火如荼。
而中西部地区由于观念陈旧保守,体制僵化,经济发展很不尽如人意。
直到九二年初,伟大的舵手第二次南巡,肯定了改革开放的成果,才彻底奠定了开放的总路线,结束了无谓的争议,全国上下形成争先发展的良好局面。
此时,国内工程车辆市场上,基本上只有东风和解放两种轻型翻斗车,载重量4.5吨,新车计划产量很有限,还充斥着一些苏俄二手嗄斯69,二手扶桑品牌工程车等,整个工程车的市场不大。
那能不能用外汇到国外购买呢?
纯属想多了,因为外汇的短缺,国家很多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都半路夭折,动用宝贵的外汇购买工程车辆,那是想也不要想。
这边厢
搞定了公司注册事宜,王耀城带着刚刚招聘的两位工作人员罗前进和郑源,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各乡镇的串联工作。
至于工程的业主一方,金陵市旅游实业开发公司经理姚铁成暂时不用过早接触,王耀城这两天去工地看过了,现在工程已经停工了,估计他们正急得跳脚吧。
让他们先着急上火一段时间,只要掌握了各乡村工程车资源,到时候能谈个好价格,这可是独一家的买卖。
金陵市,古称“健康”,又称“石头城”,是历史上烟花繁盛的六朝古都,如果再算上朱元璋定都建康,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和民国时期,远不止六朝古都那么简单。
秦淮河畔,有多少才子佳人缠绵的故事流传至今,让文青们欲罢不能。
朱偰先生在比较了长安、洛阳、金陵、燕京四大古都后,言到;“此四都之中,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以及与民族患难相共,休戚相关之密切,尤以金陵为最。”
金陵市被周边的群山环绕,呈虎踞龙盘之势,地理位置依山靠江,交通极为便捷。
王耀城知道,改革开放之后,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理条件,金陵市周边的乡镇农村采石场不少,有很多的个体户车辆从事运输,零星翻斗车的保有量并不少。
这些运输个体户的翻斗车,大多在釆石场和港口经营短途运输,三五成群的不成规模。
有了活计,比如说万吨海轮到港装卸,就需要一个村或者几个村的运输个体户联合起来干,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的运转,直到完成装卸工作。
没活的时候,翻斗车就待在家里面晒太阳。
91年这个时段,信息交流相当闭塞,农村的运输个体户不知道城里有活儿,城里的RB工程项目组或者中方业主单位,也不知道城郊就有这么多的翻斗车。
骑着马找马,提着裤子找大胯,全都是信息闭塞闹得。
王耀城安排的串联工作,就是到釆石场和码头联系这些零星运输个体户的翻斗车,把他们组织起来,共同接这个大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