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进屋待了一会,注意到薛金摇今晚有所不同,手里没有玩弄兵器,身上也没穿盔甲,一身长裙,桌上红烛映照,显得正常许多——对她来说,应该说是不正常。
但她脸上仍不施粉黛,英武之气未减。
“金摇姑娘,我有事与你商量。”徐础不敢随意夸赞妻子,干脆视而不见。
“嗯。”薛金摇的语气也没变。
“你与宁王夫人牛天女很熟吧。”
“当然。”
“能帮我送她一份礼物吗?”
“嗯?”
“别误会,这份礼物比较特别——我要送栾太后出城。”
“不如直接杀了。”
徐础笑道:“降将尚且不杀,何况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她没有缚鸡之力,却有勾引男人的本事。”
“公平地说,栾太后什么都没做,是宁王自己生出想法,而且我怀疑这个想法是真是假。”
“是真的,宁暴儿找人教他礼仪,虽然没说为什么,但是大家都明白,肯定不是为了牛天女。”
“宁王学礼?”徐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金摇突然变得不耐烦,“你要向牛天女传话,别来找我,我跟她熟,但不是太熟。你身边有现成的人,找她便是。”
“我身边的确有不少降世军将士,我不知道谁与……”
“嘿,谁说将士,我是说隔壁屋里的人。”薛金摇抬手指了一下,脸上不止是不耐烦,还有些恼怒,瞪视丈夫,如果手里再有一口刀,就能搭配上了。
徐础拱手告辞,到了门口突然领悟到什么,转身道:“请金摇姑娘给我留门,我今晚还要在这里休息。”
薛金摇哼了一声,没同意,也没拒绝。
徐础以为隔壁屋里的人是降世王幼子的乳母,于是轻轻敲门,以免吵到孩子。
屋里的灯亮了,过了一会,有人轻声问道:“外面何人?”
“吴王,有件事要跟你说。”徐础回道。
房门打开,槛内槛外两个人都是一脸惊讶,徐础尤其意外,“你……你怎么在这里?”
住在里面的人不是乳母,而是“克死”诸多丈夫的冯菊娘。
“我一直在这里。吴王不是来找我的吗?”
徐础看一眼薛金摇的房间,以为她弄错了,一时间有些尴尬。
冯菊娘迅速恢复正常,笑道:“是金圣女让吴王来我这里的?有其母……未必有其女。吴王请进。”
“你与宁王夫人很熟?”
“牛天女是我干娘,当然很熟。”
牛天女严肃寡言,与冯菊娘全然不是一路人,竟会是义母干女,徐础理解不了。
冯菊娘一身妩媚,唤之即来,转身侧头道:“门是开的,吴王自便。”
徐础心中没有邪念,迈步进屋,犹豫一下,觉得身后寒风太猛,还是将门关上。
“宁王夫人怎么会……收你为义女?”徐础得问个明白。
冯菊娘站在桌边,离油灯的距离恰到好处,能让她平增三分姿色,“简单地说吧,我的第三任丈夫是宁王的亲信部下,也是他的干儿子,于是我就认牛天女做干娘。我那个丈夫死了以后,接下来的几任丈夫都是干娘挑选的,应该是从第六任还是第七任开始,干娘有点害怕了,不再管这件事,但是对我仍然很好。我也经常去问候她。”
冯菊娘突然笑了,与之前的媚笑不同,多了几分调侃。
“我想请你替我传句话。”徐础不笑。
“吴王休怪,我想起之前的几任丈夫,也都要我去讨好干娘。可吴王有点特别,你来之前好像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你是真想传句话,而不是利用我给自己捞取好处。”
“讨好牛天女无非是为讨好宁王,我与他同样称王,没必要讨好他。”徐础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冯菊娘这个女人不大可信,于是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吧。”
徐础转身要走,冯菊娘动作倒快,闪身追到前面,背倚房门,微笑道:“传句话而已,我愿意帮忙。”
“不必了,那句话传不传都不重要。”
冯菊娘却不肯让路,微微扭头,用目光指向隔壁,“金圣女让吴王来找我的?”
“是。”
“那就是金圣女觉得我可以传话,吴王不相信我,至少可以相信金圣女吧?她是个实在女人,从不耍花招。”
“好吧,请你明天一早去转告宁王夫人,明天入夜之后,我会将栾太后送出城外,她不必再担心这件事。”
冯菊娘显得有些意外,但她并不关心这种事,只想争取吴王欢心,笑道:“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好啊,我一早就去见干娘。干娘肯定很高兴,会感激吴王的。”
徐础更希望冯菊娘如初见时一样,有见识,直言不讳,“宁王夫人只会感激吗?”
吴王问得认真,冯菊娘打量他几眼,确认媚功的确无效,这才挺身离开门板,思忖片刻,回道:“吴王这是要嫁祸给干娘吧?”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冯菊娘笑道:“吴王先传话,再送人,在外人看来,就是干娘求吴王送走太后,传言一起,宁王不信也得信。”
“宁王自会来问我。”
“呵呵,这种事我可明白,宁王来问,吴王就说‘此事与干娘无关,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宁王万万不可怪罪干娘’,吴王越替干娘辩解,宁王越会相信确有其事。”
徐础也笑了,“我不会这么说话。”
“便意思差不多。吴王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还会帮你煽风点火,让干娘与宁王更生嫌隙。吴王也别以为我不孝,干娘的义女很多,自从她给我挑选的几个丈夫死了以后,她对我大不如从前,心里也当我是扫把星。我既然归了吴王,当然要站在吴王这边。”
“嗯嗯。”徐础含糊应道,拱手告辞,“那就多谢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吴王要走?”
“夜深了,我得……休息,你也要休息。”
冯菊娘笑道:“吴王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就在这种事上不开窍?金圣女让你来,可不只是让我替你传句话。”
“不,我觉得她没有别的意思。”
“恕我直言,听说吴王与金圣女新婚之夜不太顺利,要由黄铁娘亲自监督……”黄铁娘已经死了,冯菊娘提到她的名字还是会脸色微变,“我想金圣女是希望吴王从我这里学点什么吧,她看上去豪爽,其实脸皮薄得很,自己不好意思过来问我,所以请吴王……”
“你在胡说什么?”徐础轻轻推开冯菊娘,推门出去。
冯菊娘一个趔趄,来不及阻拦吴王,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开,心中既恼羞又困惑,呆立半晌才关门熄灯,上床辗转反侧,喃喃道:“吴王的野心真是不小,这样的男人——我一定得抓住。”
没过多久,隔壁传来床架的响动,冯菊娘百思不得其解,“吴王这是眼瞎了吗?”
徐础回到薛金摇房中,她已经熄灯躺下了,徐础摸黑上床,立刻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过去,他不肯服软,奋力迎合。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温柔的抚摸与试探,两人像是在做贴身肉搏,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完事之后,两人疲惫不堪,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各自沉沉睡去,手握在一起。
次日一早,冯菊娘去见干娘牛天女,徐础亲笔写下一封信,命人送到晋王手中。
一个时辰之后,冯菊娘先回来,向吴王道:“干娘说‘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
“嗯,干娘不太爱说话。”
徐础眉头微皱,宁抱关就经常让人猜不透,牛天女更是令人无从捉摸。
冯菊娘盯着吴王看了一会,笑道:“吴王不会以为我只能传话吧?”
“你还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总之我离开的时候,干娘已经完全相信吴王是因为她而送走栾太后,而且宁王的部下也都看到我去见她。干娘这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嘴上只说三个字,心里其实很感谢吴王。”
以徐础以牛天女的粗略了解,觉得无需冯菊娘多嘴,但还是笑道:“多谢冯夫人,你去休息吧。”
冯菊娘不想显得太急迫,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扶门道:“吴王当心。”
“当心什么?”
“当心母鸡打鸣,据说这是不祥之兆。”
“你说的是牝鸡司晨?”
“吴王是读书人,比我懂得多。”冯菊娘走了。
“这个女人……”徐础摇摇头,心想找个什么人将她送出去,虽说冯菊娘有克夫的名声,总有人贪恋她的美色,不会害怕。
徐础唯一要小心的是,万一冯菊娘的新丈夫真的死了,肯定有传言会说他故意要“克死”此人。
雷大钧匆匆进来,抱拳道:“执政,晋王派人过来了。”
“请进来。”
来的是刘有终和谭无谓。
谭无谓点头,没说什么,刘有终一见面就问:“传言可真?”
“确凿无疑。”徐础请两位义兄坐下,“所以冀州兵才能放心来攻东都。”
刘有终茫然道:“贺荣部南下,晋阳危矣……晋王的姐夫周元宾与贺荣部大人乃是世交,此刻应该就在那边,怎么……”
“想来邺城给的好处更多一些。”
周元宾虽是沈家女婿,毕竟只是一名商人,所能提供的好处,无法与邺城相比。
刘有终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晋王让我转告吴王,晋军需尽快返回并州,有劳吴王想条妙计。无论怎样,晋军仍是义军一员,认吴王为军主,为示诚意,晋王将谭将军留下,以效微劳。”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谭无谓面无表情,无喜无恼。
支走晋王,挑拨宁王,拉拢梁王、蜀王,徐础不再想着争夺整支义军,只要七成以上,他就满足了,可以凭此与官兵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