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在里间听到是江南口音,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的朱磊道:“听口音那边倒是你的同乡,想必是方腊之乱牵连了的可怜人,你去让店家给些吃食药物,也算行点善事!”
朱磊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外间对店小二喊道:“你与这两人热汤馒头,都算在俺家的账上!”
店小二赶忙应了一声,对地上那汉子喝道:“还不过来向这位爷谢恩,打不死的贱骨头!”
地上那汉子垂下头,身子有些颤抖,倒好似也生了病一般,起身来到朱磊面前,含含糊糊的唱了个肥喏,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朱磊也懒得和他多话,从腰间取出一贯钱丢给那汉子:“吃完后你拿这点钱去买点汤药给你同伴吃,早点治好了病回乡去吧!”便自转身回去了。
那汉子将钱捡起,店小二此时已经送了热汤馒头过来,那汉子先将同伴扶到墙角,喂他喝汤,那同伴几口热汤下肚,才悠悠醒了过来,问道:“陈兄弟,俺现在在哪儿?”
“郑大哥,俺们在临蔡关!”那陈姓汉子见同伴醒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一边扶着他坐好,一边笑道:“这里有馒头热汤,我将馒头掰碎了泡在汤里,郑大哥也好下肚。”
“馒头?热汤?”那“郑大哥”神智已经渐渐清醒,皱眉问道:“我们不是已经没钱了吗?哪来的馒头热汤?”
听到这里,那陈姓汉子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为凶狠的神色,低声道:“是大仇人给我们的,郑大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朱磊吗?就是那个善于射弩的汉子,给官军活捉了去,却掉过头来与他妻兄勾结,倒戈相向坏了大事,这馒头和热汤便是那厮给的。”
原来这两个蓬头垢面的邋遢汉子便是郑魔王与陈安田,他们两人那次从帮源洞逃出来后。不敢在两浙呆了。便乔装作是逃难百姓一路往北,到了这临蔡关郑魔王因为水土不服发了病,两人盘缠用尽了,已经是走投无路,却不想正好遇到周平一行人。
“倒是好巧!”郑魔王点了点头,问道:“只有他一人?”
“那倒不是,店里面有二三十人,看样子他是在官府当差!”说到这里陈安田又怒了起来:“定然是拿教中弟兄的性命换来的出身,今日撞见了这厮,定然是明尊让我取了他的性命。替死难的教中弟兄报仇!”说着陈安田便要起身往店中去。
“且慢!”郑魔王伸手扯住陈安田的衣角:“你我只有两人,他们却有数十人。且手无寸铁,去了也只是送死!”
“那就等到天黑了放一把火,就算不烧死了这狗贼,也要给他们一点好看!”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郑魔王低声道:“摩尼教数十万弟兄的血债,岂是杀了一个朱磊就能报的了的?”
“那你要如何?”陈安田不解的问道。
“那朱磊既然卖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想必在也有了官职差遣,看他跟随的这将主有这么多人马。在官府中也不低了,你我投入其麾下,无论是杀了朱磊这恶贼还是再做其他打算,都有机会,岂不远比放一把火好多了?”
“可那朱磊认得你我的容貌,你我去投靠岂不是让他认出来了?”陈安田疑惑的问道。
“是吗?”郑魔王抬起头来,此时他脸上的乱发被风吹拂开,露出被严重灼伤的脸庞来:“只怕便是你我的亲人现在在你我面前,也已经认不出你我了!”原来郑魔王与陈安田两人当时为了逃脱宋军的围攻。故意从山火中逃脱,虽然逃出生天,但两人的面部都被灼伤,已经完全是认不出来了。
酒肆中,周平一行人用罢了晚饭,正准备去住处休息,店小二突然从外间进来,笑道:“客官,方才那两个乞丐跪在门口,只说要亲自见您一面,向您磕头谢恩!”
“罢了,我想休息了,你让他们快去看病吧!”周平皱了皱眉头,虽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很多年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喜欢这种有人跪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店小二摸了一下怀中的一贯钱,这是刚才那两个乞丐硬塞给自己的,他决定看在钱的份上再替他们说一次:“这个,这两人也是一番好心——”
“我家将主已经说过了不见,你还啰嗦什么?,手臂在那店小二肩膀上猛地一推,那店小二哪里承受的住,踉踉跄跄的退了六七步险些摔倒在地,他也不敢多话,朝周平拱了一拱便退了出去。周平被这个小插曲弄得有些不悦,正准备回去休息,外间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每日两餐便能换一条性命,这等便宜买卖为何都没人做?”
周平听了心中不由得一动,一旁的李成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奴才,待俺去拾他们!”
“且慢!看看也无妨!”周平微微一笑,径直走了出来,随行将佐也赶忙跟了出来,只见那酒肆门外跪着两人,蓬头垢面,依稀正是方才在门前被店小二驱赶的那两个。两人看到周平一行人出来,知道是正主儿到了,朝周平磕了三个头。
“罢了!”周平笑道:“方才是哪个那么大声?”
“正是小人!”左边那人抬起头来,围观众人不由得惊叫一声,原来此人脸上大片的伤疤,倒像是灼伤的,看上去极为吓人。
“你是何方人氏,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周平问道。
“小人是江南人氏,因为方腊之乱,逃避战乱至此,无以谋生。方才见老爷是个好心人,便想要将自己这条性命卖于老爷,也好报恩!”
“哦?”周平上下打量了下说话这人,只见其虽然脸部灼伤,但骨架粗大,手臂上裸露的皮肤上有四五道创口,倒像是刀剑伤,心中不由得一动,问道:“一饭之恩,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对老爷您来说不过是一顿饭,对某家来说却是一条性命,实在是要放在心上!”郑魔王答道:“再说俺这模样,又是外乡人,又有哪个肯收留我们!”
周平目光在地上两人身上转动了几下,突然笑道:“既然你们两人一定要投靠,那某家也不推辞了,你们两个可要什么条件?”
“只求两顿饱饭,冬夏两袭衣衫,其他任凭主家差遣,便是要了性命,小人也不敢怨尤!”郑魔王恭声道。
“好!”周平对店小二道:“你带他们两个洗个澡,准备两身衣服,你们两个明天早上在这个酒肆门口等候!”
“喏!”郑魔王与陈安田两人伏地应道。
周平刚刚走远,身后的罗舍儿便低声道:“郎君,这两人只怕有诈,我看他们两个手臂上都有刀疤,又是江南口音,只怕是摩尼贼余党,想要接近您伺机报复的。
“呵呵!”周平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是只有他们两人,还是暗中还有不少余党,若是将他们两人拿下,反倒惊动了贼党。敌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还不如佯作不知,收下他们两个,然后暗中监视行动,一网打尽为上!”
听了周平这番话,罗舍儿不禁心悦诚服,躬身道:“小人浅陋,望郎君见谅!”
“舍儿你也长进了,我怪你作甚?”周平笑道:“监视他们两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让大伙晚上注意点,尤其是马匹,小心有人放火!”
“喏!”
一夜无事,到了第二天早上,周平一行人上马时,方魔王与陈安田两人都已经站在那酒肆门口相候了,他们两人都传了一身皂色短衫,脚上多耳麻鞋,头上用青巾裹了,手中拄着一根齐眉短棍,一副赶路的下人脚夫打扮。两人见了周平,赶忙上前唱了一个肥喏。周平笑道:“你们两个身子骨还不算大好,骑马恐怕不行,便先骑着骡子吧。”
“多谢主人好心!”郑、陈两人赶忙躬身谢道。
周平一行人快马加鞭,到了当天黄昏时分已经到了东京城的南门,进城之后,李成领着众人找了一处客栈休息,周平则领了薛良武、薛良玉兄弟两人前往韩府,此时韩肖胄还在外地为官,东京只有他一个堂兄弟还在,周平三人献上带来的名刺礼物,韩肖胄的那个堂兄弟见了三人说了几句话,三人便告辞出来了。三人出得府来,薛良玉突然笑道:“周大哥,这是我们第二次来东京了吧,和上次来东京时比起来,这东京城更漂亮了!”
周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薛良玉的意思,可以这么说,在当时的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在过着文明的生活,而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在勉强的活着。而东京汴梁却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在这座城市里,哪怕是普通的穷人,也可以分享到文明的果实,在十二世纪初的东亚大陆上,这是多么的可贵,也是多么的奢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