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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近冀县的路上, 他们看到一支小规模的商队。

那些商人看见一队百多人的彪悍兵丁,紧张又谨慎的给他们让开道路,警惕的盯着他们。商队的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

竹生的眼中却流露出惊喜的目光。从她冬日里接手冀县,到现在即将收夏粮,还未在这里见到过商人。魔王将军诸磊是见到商队就劫杀, 就抢掠,商人几乎在这里绝迹了。

竹生鲜少有情绪外露, 七刀不懂为什么竹生见到这些人会这么高兴。对于从小在匪窝里长大的他来说, 商人只等于“肥羊”。

竹生一夹马肚,引马上前, 俯身道:“客人从哪里来?”

商队的人紧张中乍见一个美貌女子,都呆了一呆, 只那领队之人立刻注意到竹生腰后一柄又长又宽的刀,再看到碧刃赤焰旗,上前抱拳道:“可是玉将军?”

竹生翻身下马, 道:“正是。阁下从哪里来?”

那人恭敬答道:“从涪城来。因听说玉将军在此地广施善政,民生安定,特贩货前来。”

“涪城……”竹生沉吟道,“我这几日都在城守府, 阁下若得闲, 可否来与我说说涪城?”

那人道:“鄙人荣幸。”

竹生翻身上马, 马原地打了个转, 又道:“烦请转告你的同行, 在冀县和澎城的势力范围里, 商人的安全,由碧刃军来保证。”

那人微微动容,躬身长揖,道:“将军仁义,多谢将军!某必将将军的话带到。”

碧刃军的兵营驻扎在城外十里处,竹生和七刀先去那里和阿城汇合,把这趟带回来的士兵、俘虏和战利品都交接在那里。

碧刃军这半年多已经从两千扩充到了四千人,依然还在继续募兵。竹生轮番带着阿城和七刀外出,除了扫清周边匪患,更主要的便是练兵。没什么能比实战更快的让新兵变成老兵。

这次带的是七刀,下次便该是阿城了。从离开澎城到现在,慢慢也有些人开始崭露头角,显示出了军事上天赋。碧刃军的将领层终于不那么单薄了,慢慢有了梯队。

阿城得了斥候来报,喜气洋洋的出迎。

“翎娘来了。”他开心的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笑得像个傻子。

七刀就看到竹生的眉眼弯了起来,连她的嘴角都微微翘了起来。她看向阿城的目光特别的柔软温暖。

竹生是个十九岁的姑娘,阿城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人。若非七刀从一开始就与他们在一起,单看竹生看阿城的目光,真要怀疑他们是否有私情了。

竹生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是平静淡漠的,唯独对那几个人不同。七刀则是经过了艰辛的努力,才让自己挤进了这个小团体中。

范深是大儒,竹生的心腹。翎娘多才能干,又是竹生好友。这两个人也就罢了,七刀实在想不出竹生为何格外喜爱阿城。他从前只是羡慕竹生望向阿城的目光,现在他甚至开始嫉妒。

七刀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什么缘故。

三人带着亲兵一同进城。

翎娘和半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大变化,可能是因为公事忙的缘故,脸颊看起来还更瘦了一些,变得更有女人味了。她和竹生的年纪,在这里都是老姑娘了。

和冀县比起来,澎城的位置太过偏僻,土地人口也皆不及冀县。所以竹生在决定夺取冀县的时候,就是打算把冀县作为大本营来经营的。照这个计划,则她的核心人员迟早都要移到冀县来。翎娘是在澎城与代城守张书晨一起完成了春耕,又制定好了夏收的计划后才动身来的冀县。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两个女子。一个是只有十四岁的年轻姑娘,另一个是二十七八岁的寡妇。两个人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都能识字算数。前者父母双亡,后者失了丈夫,有儿子要养。她们都不愿去织纺做女工,或者像澎城一些当地人那样,女子也出来摆个小摊,卖些吃食绣品。她们是想像翎娘那样,靠胸中所学来自立。

“其实还有几个,在澎城时就在给我帮忙。”翎娘说,“但她们不敢随我来冀县,或者是家里不许。”

“两个不少了,这种事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竹生道,“正好,你在这边,正经领个职位。再以你我的名义,招收女书吏。”

翎娘就正式的在冀县领了户曹之职,掌管户籍,赋税征收,收支预算。并开始以她和竹生都是女子的名义,招收女书吏。

由澎城的跟来的人,早知翎娘之能,底线也一再的被竹生拉低,翎娘一个女子出任公职,这些人竟然觉得……“她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冀县的人则是刚刚被竹生威慑过。诸磊目不识丁,惯以武力治理,顺着昌逆者亡。冀县的人早习惯了顺从。新来的玉将军倒是识文断字,言语斯文。可这是生剐了诸磊的人!你要是觉得她面善就去违逆她你就蠢了。

于是翎娘就在一片平静中上任了。回忆起当初在澎城当个书吏遇到的反对和排挤,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次的顺利。

而之后的招收女书吏,似乎就更顺理成章了。

玉将军自己都是女人,地位不低的心腹户曹也是女人。这两个人还都是又年轻又貌美的女人呢,若身边都是男人的话,也有点不太好吧。多招几个女人在她们身边帮忙,似乎……合情合理啊。

这些是公事,论过之后,便是翎娘的私事了。

“要成亲吗?”竹生打趣问。

饶是翎娘已经历练得脸上能硬撑着,那耳根也有些发红,怒道:“说成亲也是他,说不成亲也是他!”

竹生讶然:“阿城反悔了?”哪来的狗胆?

“他说仗还没打完,还有的打。他说怕现在就成亲,万一他死了,我就要守寡。”翎娘气道,又问,“竹生,还要继续打吗?”

“还得看情况。”竹生道,“我们这点人……现在是丰邯两边打得热闹,没工夫管我们。等他们消停了,腾出手来收拾我们,我们就不够看了。最好的就是在他们能腾出手之前,尽快壮大。但要想壮大,就得要更多的地盘。若不是诸磊的金库撑着,澎城冀县加起来,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朝城守一心为民,留给竹生的是财政赤字。诸磊横征暴敛,反而让竹生发了笔意外之财。竹生原计划在冀县的扩张少不得要动用她的储备黄金,不想竟暂时不用了。

竹生一出去就是半个多月,翎娘更是与大家半年未见,晚间便开家宴,几个人一起坐下吃饭。

席间一壶温酒,说说笑笑,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了公事上。

“丰军攻打赫明的这一路溃败了。分兵本就是下策,丰国国主太过贪心了。”范深道。

“安州那边呢?”竹生问。

“依旧胶着。”范深道。

众人分席而坐,竹生在主位,范深下她左手下首。两个人为了说话,便凑得有些近,低声的交换着彼此掌握的信息,发表自己的见解。

七刀把着酒盏,盯着他们二人。继嫉妒过阿城之后,他竟然开始嫉妒范深了。

范深已经四十岁了。若不是翎娘一直不嫁,他这个年纪,孙儿辈的早该绕膝奔跑了。

七刀原不该嫉妒一个对他来说称得上是“老头子”的男人,但范深与竹生之间的亲密着实与众不同。

竹生看翎娘、阿城,目光中都带着长者般的慈爱。七刀纵然说不出来,也能感受得到。

在那么多人中,只有范深在竹生这里得到的待遇最不同。竹生看他的目光,是平等中带着尊重的。他们这些人中若说有谁,能并敢和竹生并肩而立,这个人只能是范深。

最奇异的是,这两个人明明年纪相差悬殊,身上却有一种奇妙的共通的气质。因为这种共通性,当这两个年纪差了很多的人熟稔亲密的交谈,眼中带着默契,话音里一点就透的时候,看起来便丝毫的不违和。

七刀囿于年纪和见识,还不能明白其实这两个人身上所谓的共通性的气质,是岁月的磨砺和知识的积累。

竹生虽然有着年轻的身体,却装载着成熟的灵魂。

她的人生经历、知识累积注定了她的所思所想的高度,远远的超出了此间绝大多数人的上限。也只有范深这样学富五车的大儒,才能跟上她的思维和脚步。

也只有在面对范深的时候,竹生才能真正平等的而非居高临下的去看待他。这就使得日常待人淡漠的竹生,看起来与范深格外的亲密。

这种亲密,令七刀深深的嫉妒。

男人们都喝酒,包括才十五岁的七刀。最后范深和七刀都醉了,唯一还算清醒的竟然是杜城。这大概是因为阿城一直在和翎娘说话,顾不得喝酒的缘故吧。

他和翎娘一起,把吃醉了的范深送回房中,而后他提着灯,送翎娘回房。

诸磊掌握冀县的时候,纳了许多美姬。人太多,他便不断的修房子。这里便宅院很多,翎娘没有再和竹生挤一个院子,她自己有了单独的院落。

“还好吗?”阿城四下里转圈,“我照从前家里样子给你布置的。可惜家里那些书都没带出来。”

翎娘在澎城与竹生同住。竹生随遇而安,对身外的条件要求不多。翎娘也随着她,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无暇顾及这些。

到了冀县这里,她的房舍却是阿城在收到她要来的消息后亲自使人收拾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城对她房中摆设十分清楚,此时有了条件,便尽量照着记忆中去规整。

翎娘一进到这屋里,便知道这是阿城的手笔。父亲也能规整出大致的模样,但对她房中各种细碎玩件了然于胸,还能照着尽量找出相似的替代物的,只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

“先喝茶醒醒酒。”翎娘煮茶给他。

阿城便笑嘻嘻的在她旁边盘膝坐下。开心于翎娘关心他。

翎娘从前当然也关心他。只是两个人有了婚姻之约后,这份关心便突然变得格外甜蜜起来。

阿城便在等水沸的期间继续给翎娘讲他离了澎城之后的种种。哪里挨了一刀,哪里被扎了一枪,如何的凶险……诸如此类。

说道惊险的地方时,翎娘是屏住呼吸听的。

待讲得口干舌燥,茶恰煮好。饮了茶醒了酒,阿城欲待离去。

翎娘却问:“有事?”

阿城摸不着头脑,道:“无事……”

“既然无事,不要走了,便宿在这里吧。”翎娘淡淡道。

阿城骤然睁大眼。

翎娘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