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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夫人哪里是不会炫耀攀比?

这凡人啊,都少不了与人争个高下的心思。

就像暴发户太太们比谁家儿女读书更厉害,谁又买了个爱马仕限量铂金包,谁家在三亚新购入了游艇和别墅等等。世家夫人们的攀比,已经脱离了通俗的金钱层面。

就好比这位何夫人吧,她刚才简简单单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可不简单。

金陵办事偶然淘来……淘来!这才是她话里的关键!

她笑得含蓄谦虚,自然不会得意洋洋地跟众人炫耀,这幅寒山居士的画是她慧眼识珠在古玩市场捡漏来的了。

到了何夫人这个地步,钱算个什么,眼光才最重要。多少人洒着钱也不一定能求到的一幅寒山居士画作,她出门办事就捡漏来了,瞧瞧,这就是能力!

旁人去拿画的期间,姜锦忍住喉间的痒意把咳嗽压了回去,又喝了口茶掩饰她眼神的异样。

她能说什么?躺着也中枪么?

谁让她外公的名气太大,是迄今为止的国内近现代画家中价值最高的一位,神秘云隐,谈资丰富,只要谈画,都少不了提起寒山居士这个名字。

接下来话题主人公的外孙女就坐在这里,但外孙女本人没什么想要插话的意思,也无意透露她的身份。

老实说,在京大读了两年书的姜锦才逐渐领会过来,万一她身为寒山居士外孙女的消息流传出去了,那她就要准备被人天天堵门口不能出门吧。

所谓怀璧其罪,世人求而不得的姜瓒画作,可是在她家收藏室堆成小山了,尤其是其中几幅晚年画作,集外公一身书画技法于大成,就姜锦带点崇拜滤镜的眼光看来,比之当世十大名画之一的富春山居图也不逞多让。

要是丢出去,那一定地起惊雷。

想想,姜锦觉得还是低调为好。

那些画作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她并没有打算要把画作卖给别人。反正她也不缺钱。

打定主意后,姜锦看上去淡定多了,就好像接下来要品鉴的画作与她完全无关。

但事与愿违,越是怕什么,越要来什么。

只见那寒山居士的画作已经在收拾干净的大理石桌面上铺开,何夫人小心翼翼展开卷轴,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品。

其他人也能理解,寒山居士嘛,又是亲手淘来的作品,这意义绝对不一样,怎么谨慎对待也不为过。

这般想着,她们有的起身,有的探出脑袋,纷纷对桌面上那副画作好奇起来。

这幅画不大,一尺见方,画的嶙峋奇石,寒松傲立。

笔法雄浑清俊,扑面而来一股大家之风。

在场的诸位都是从小便接触艺术鉴赏,乍看一眼就知道这幅画与寒山居士的画风如出一辙,出自寒山居士之手很有可能。再看钤印,寒山居士,应该是真迹无疑了。

“何夫人好眼光啊,这幅画作看起来可不一般。”

“有拿去掌眼过么?”

“既然是捡漏来的,价格应该比较便宜吧?”

面对众人的问题,何夫人难掩得色的一笑,将回答一一道来:“的确花得不多,小几万而已。这幅画也让一位相熟的鉴定师看过了,他也认为是寒山居士的真迹无疑,还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众夫人啧啧称奇,不是夸何夫人有眼光,就是夸她运气,在古玩市场那种地方都能捡个大漏,传出去又是古玩市场的一段传奇故事。

这幅一尺小花,按寒山居士的真迹价格来算,也要好几百万。

其实对于在场这些夫人们来说,几百万真的不算什么,但这里面包含的故事丰厚,更是有意思的谈资,那说出去才叫面上有光呢。

衣香鬓影交错外,姜锦颇有点像局外人身处安静一隅。

事实上,她也没有那么淡定,对那幅画也有那么一丝丝好奇与激动,毕竟是连她都没见过的外公画作。

她的视线越过两位夫人之间,落在那幅画上,眸光微凝。

这……

姜锦嘴角不自觉往下耷拉着,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算了,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姜锦忍住点名真相的冲动,又喝了一口水,这杯红茶没多久就见底了,实在是姜锦除了喝茶找不到其他解闷的方式。

“小姜,看你的样子,像是对这画有什么意见?”于知雅笑盈盈地开口,当即引来所有人的关注,“或许你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

姜锦看着于知雅那张温婉大方的脸,彻底愕然。

“小姜也懂书画鉴赏吗?”

“不太懂也没关系,有意见可以说出来跟大家参考参考。”

“只是私人聚会,不用太大压力,随意说说没事的。”

就连何夫人也笑眯眯地说:“是啊,既然有意见就要说出来吗,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照盘全收的!”

这话说得大气。

姜锦却知道,这何夫人的性格绝非是一句大气爽朗就能概括的,将这四个字反着来说差不多。

明哲保身,姜锦第一反应当然是推拒:

“我不太懂,就不在诸位面前卖弄了。”

她话音刚落,于知雅就接话道:“有意见拿出来交流,大家才会进步啊,你不说,大家也不会知道你的想法有什么不同,对吧?”

岂止不同,简直是大不一样啊。姜锦不由得苦笑。

其实她也可以随大流,对这句话夸两句,称赞肯定一下是寒山居士的真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何夫人也不会把这么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但姜锦不能。

她不能对着一幅仿作说成是真迹,毕竟这是她外公的画!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了。

于知雅看着成为众人焦点的姜锦,一句算了险些脱口而出。

就听见姜锦清越的声音柔柔响起:“这画,我看不大准。”

姜锦这话,是行里话。

古人含蓄,点评画不会直接说真假,而是委婉的说自己看不大准,言下之意就是,这话是假的。

姜锦这话,在场的人都懂了。

有人讶异,有人摇头,有人轻笑——她们反应不一,相信姜锦的却没几个,谁也不认为姜锦那鉴赏书画的眼光能越过她们去。

现在姜锦说一句认为画是假的,在她们看来有点故意反其道而行,以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足以让她们对姜锦生出些许不喜了。

那何夫人暗暗咬了咬牙吃,硬是扯出笑容,眼里却冒着精光:“小姜啊,你倒是说说,这画哪里看着不真了?”

姜锦见何夫人的脸色,便暗叹了一句不好。

这何夫人果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反而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今天她把这画带来,摆明是要听交口称赞,姜锦却在其他人一致肯定的情况下,说这画不真,实在是当众打她脸,自然不能就此揭过。

听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非要姜锦说个清楚,不然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别小看这种口角之争的小仇,或许会成为接下来姜锦前进之路的绊脚石,让她进入顾家之路难以顺遂。

为出风头胡言乱语,传出去了对姜锦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姜锦还是镇定下来。

虽然她对书画鉴赏是真的不懂,但对她外公的画胡诌点评几句还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她笃定这画是假的,鸡蛋里面挑骨头,怎么可能发现一点瑕疵吧。

姜锦叹了口气,指着画上傲然立于山石之上的青松,道:“寒山居士的画作风格一贯疏阔大气,画松更是针针分明,有潇洒挺傲之意。但这松却雅致许多,甚至迎风招展,少了寒山居士画风中的那股锐气。”

“还有这草……这山石笔法……”姜锦这开口不得了,林林总总说了七八处问题来,都是小瑕疵,但积少成多在一起,就让这幅所谓寒山居士的真迹多了疑问的光彩。

说完之后,姜锦长舒了口气,看着周围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庆幸她那点书画知识还没完全丢给外公。但她说出这番话,很大余地也是取巧,基于知道这画是仿作的情况下,再来找问题,就要容易很多了。

鉴定这东西,本就有些是是而非。

至于姜锦为什么如此肯定这画是仿作?

因为真迹在她家啊!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不是随口胡诌呢。”

有几人是真的信了姜锦的画,也开始抱着怀疑的目光来审视这幅画了。

何夫人见大家眼里有质疑,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得紧,当即坚持自己的立场:“这可是鉴定师都说过的真迹!怎么会是假的呢?”

宋夫人悠然含笑道:“我听说寒山居士因为画作存世少,真正能从画法判断出真假的,只有十几位故宫博物馆的专家与鉴赏大师,何夫人交好的那位鉴定师,不知姓甚名甚?”

宋夫人这不仅是在帮姜锦说话,也是在不满何夫人借着她的沙龙大出风头的行径呢,因为何夫人的一幅寒山居士真迹,让她心心念念想要推到台前的“寒山居士第二”,直接被忽略无视。

何夫人大概也听出了宋夫人语气里的不悦,紧抿着唇不说话了,再说了,她交好的那位鉴定师当然不是故宫专家。

这下连何夫人自己都怀疑起来,难道这画真的是赝品?

就在众人都因为姜锦的一句话而群情激动的时候。

姜锦又来了一句:“不是寒山居士真迹,但也不代表这画是赝品。”

“哦?怎么说?”

姜锦这次的意见,被所有人都重视起来。

刚才她不仅点出画作的疑点,还说得头头是道,显然鉴赏水平不凡,也值得她们认真。

姜锦再次把刚才那些疑点说了:“……我看这些技法,故意临摹的痕迹之下,本身画技也不俗,风格清丽雅致,自成一派,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难道说是大师模仿大师?”

此话一出,连何夫人的表情都变了,看姜锦的眼神充满了和蔼,亲切地像是在看自家晚辈。

“当真?小姜,这真的是大师模仿之作?”

若是另一位画家大师模仿寒山居士的作品,这其中弯弯曲曲的故事就足够给这幅画增添些许神秘光彩了,不仅不会影响这幅画的价值,说不定还会让画作的价值提升!

何夫人自然也不是看走了眼,而是又捡了一个大漏。

难怪她期待万分。

姜锦对何夫人的变脸虽然敬谢不敏,但也老老实实说出想法:“八九不离十。”

“你可知是哪位大师手笔?”

“齐先生吧。”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姜锦对这幅画的记忆也一点点浮现了,她记得小时候曾经有人来拜访外公,把这幅画借去一段时间,后来又还回来。外公说送给他,他却坚定拒绝了。

姜锦偶然听外公提过一句,那人姓齐。

然后姜锦就把此齐跟彼齐联系起来。

这位姜锦口中的齐先生,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国画大师,成名稍晚,这些年画作价格也是飙升,不过他的作品存世不少,不比寒山居士真迹那般稀罕。可以说,这位齐先生是继寒山居士后,华国近现代画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了!

何夫人听言大喜,其他人也纷纷道恭喜恭喜。

何夫人笑吟吟地冲姜锦说:“我明天就送去白专家那里,如果小姜你说对了,那我一定包个大红包给你!”

帮人掌眼要给红包,这是古玩行当的规矩,并非是何夫人看低姜锦。

于知雅听言,神情古怪。

大家这是都相信姜锦的话了?

姜锦也暗自松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第二天何夫人果然把这幅画送去了故宫博物院的白专家手上,麻烦他帮忙看看。白专家听说疑是寒山居士真迹,也很感兴趣,把手头的事都暂且放下了,专心来看这幅山石傲松图。

没出几分钟,白专家就指着那寒山居士的钤印笑道,说着这画并非真迹,那钤印一看就知道晚了画作好几年,刻意做旧更是典型的造假手段。

何夫人没想到姜锦居然说对了,又想到姜锦的后半段话,急急忙忙抓着白专家的手,让他看看这画是不是齐先生临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