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镇到鹿门山院虽不是远隔重山万水,一来一回却也颇耗时间,在山上有一住处,等休沐时回来最好。
然而鹿门山院英才辈出,周遭物价也十分昂贵,就算有清净的校舍,也早就被人给抢完了,只能捡山门外面的民宿租赁,云初夏问的就是此事。
青雀家人在外面也有些路子,当即爽快地回复了云初夏,说是看上了一间干净的二进小院,只不过比镇里的房子贵上好几倍。
云初夏正好和青雀合伙开了铺子,钱包里不差钱,当即眼也不眨地就租了一年。
自那以后,宋氏就消停下来,就连每日晨昏定省也是笑脸以对,一时间府里和睦融融,风平浪静。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她出发上学的日子了。
是日,正是秋高气爽时节,云初夏便令金鸳守家,自己带着青雀芍药上了家里的骡车,带着一箱子行李,踏上了求学之路。
从清早出发,一路上骡车不停,一直走到太阳落山,一行人才踏上了真正属于云初夏的小院儿。
因为和人家合伙开铺子的缘故,青雀一家对给云初夏找房子这件事格外上心,在鹿门山脚下几乎是挨着挨着对比了好几个牙行,才将将确定了一个清净又不偏僻的小院儿。
云初夏是未婚女眷,在求学期间又是独居,不太适宜抛头露面,便特意定的是两进规格。
这座两进院子外面挂了个牌匾,名字叫做“西园”。
内外院子之间用一道砖砌的影壁隔着,上面用窑里的瓷片拼了一幅蟾宫折桂的画,构思巧妙,寓意吉祥,配着院里大缸里的阵阵蛙声,倒是颇为应景。
外院两边的花圃里分别栽了石榴和枇杷树,枇杷树长得尤其茂盛,只可惜季节不对,不能吃上新鲜果子。
进了内院,地上都是雨过天晴不存水的砖地,黄松木架,风火双檐,屋里更是铺着软软的毯子,收拾得雅致干净。窗户是上支下摘的窗户,两扇全都糊着高丽纸,里面那扇到夏天还能换成冷布通风。
里面的家具也都十分齐全,不说全新,也都有七八成新,足见房屋主人对这房子照顾得之精心。
云初夏看了,暗暗点头,一颗心总算暂时放了下来。
多亏了这墨夫子,不然的话,恐怕还要到猴年马月才能从府里脱身出来。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家里暂时也管不到她,可以说是一处安乐窝了。
紧接着,又是指挥丫头小厮打扫清洁,更换铺盖不提。
……
云初夏在小院里歇了一晚,早上起来的时候暗自称道,这里的风水确实极佳,不然她怎么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晚上还做了不少美梦。
虽然记不太清了,但那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光景,她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回味了一番那大富大贵的场景,云初夏便拿起墨夫子提供的举荐信,马不停蹄地去了鹿门山院的山门。
……
到达门口的时候,云初夏还止不住地喘气,额头上满是汗水。
原因无他,鹿门山院名为山院,还真的是在山顶上。要上山求学,没有别的路,只有那一道陡峭的长梯,你爬也得爬,不爬也得爬。
想来是山院修建的时候就打算好了的,要用这个阶梯来考校的求学士子的意志。
不过,走近一看,云初夏顿时就对这书院充满了好感。
别的不说,单是这守门的老门房,打扮得也是文质彬彬,充满了书卷气。在她把举荐信递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听见几个士子打扮的人在和这个老学究模样的门房在吟诗作对。
“原来是有人举荐来的。”老门房看了一眼手上的信封,拿手抚了抚胡子,一派儒雅温文,“你在这儿稍等,我去把帖子拿给程夫子。”
说罢就匆匆离去。
……
老门房一走,门口的士子也跟着散了,并不存在调戏姑娘一事。宅门处除了云初夏一行人,就只有刚才跟着老门房的童子。
童子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门边的倒座房里,沏上一壶热茶,对几人笑道:
“姑娘来得倒是巧,正好是咱们书院招人的时候,再过几天就不招了。”
云初夏顿觉奇怪,书院不是什么时候有人上门都会教的么?这样想着,便随口问了出来。
谁知那还留着垂髫发型的童子一听,顿时大摇其头。
“姑娘说的,那是一般的书院私塾,只要按交了钱,就能把人带进来学。至于进来以后,能不能学得懂,跟得上夫子的,那就全凭天意了。”
“咱们这儿可不一样,为了保证学子能学得懂夫子教的,特意分成了春秋两季招人,其余时间就算天王老子求到这,也不许格外开恩。”
“其中又分甲乙丙丁四个班。甲班最好,就算是咱们书院的山长,有时候也会亲自教书的。丁班最次,纯粹就是交钱进来混时间的。”
云初夏听着童子讲着书院里的种种,又听见一排排粉墙黛瓦的屋舍里飘来朗朗书声,不由悠然神往。
“请问小师云,那我这样的,能到什么班?”
那小童子刚张开嘴,想要回答她,便突然被一阵轻笑给打断了。
“不过又是个痴心妄想的乡下人,还想到书院里跟咱们一块儿念书。我看哪,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那童子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书院里人多了,难免就有些败类混进来。姑娘不必为了这些人坏了拜师的兴致,咱们这儿的先生总归是天下首屈一指的。”
不料外面那人见房间里头没有回声,以为是自己胜了,又开始聒噪起来。
云初夏捏着茶杯的指节顿时收紧。
带着人走出房间,只见外面一片空空荡荡,别说是人,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知是哪位师姐,请现身一见。”
一阵风刮过,只余萧萧竹影,映得云初夏几人身影好不孤单。
“别理她,她就是闲的,课也不上,先生布置下去的东西也不写,成天只会东游西荡,惹是生非。入学的时候还特意把她分到了乙班,结果现在都掉到了丁班,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童子也跟着出来,看见云初夏一脸愕然,顿时冷笑。
这句话一出,顿时收到了奇效,一道浑身金光耀眼的身影立刻就冲了出来。
……
别人说金光耀眼,一般都是形容,而眼前这个,却是真的金光耀眼,火树银花,浑身上下就只凸显出一个“俗”字。
简直生怕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
云初夏一见到她,就感觉自己这一双招子都要被人亮瞎了,幸好今天是阴天,不然站在大太阳下,怕是连人脸都看不清了。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那姑娘风风火火地冲出来,指着童子鼻尖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我家现在可是管着你们鹿门山地界,信不信我回去给我爹说,让你们书院的夫子都滚回去种地?”
见过蠢的,可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么大喇喇地把自家身份爆出来真的好吗?
童子也是一脸无语:
“陈姑娘,你消停些吧!我记得现在还没下课呢,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乱逛,让柳夫子瞧见了又要让你抄书院的规矩了!”
那陈姑娘被童子牙尖嘴利地一通怼,戳中了死穴,顿时恼羞成怒,可又不敢真对这小孩子怎么样,把手一转,就指向了云初夏主从。
“我上不上全凭我心情,我今儿心情不好,就不上了。倒是你身边这个,打扮得寒酸小气,一看就是穷得叮当响的书呆子家里出来的。”
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
云初夏也有了几分火气,抬手扶了扶头顶的帷帽,扬声道:
“我原想着鹿门山院里英才辈出,在里面念书的都是儒雅之辈,现在看来,竟然也有姑娘这样的奇葩。”
“你你你……你竟然说我是奇葩!”
对面的陈姑娘显然没想到云初夏如此硬气,竟连她家身份也不顾了,就这么出言讽刺。
再一看对方穿着清淡素雅的茄色长裙,肘间挽着素白的披帛,长身玉立,一段风流自然显现。帷帽垂下的轻纱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殊色,和她一比,人家是天上的明月,自己就是地上的泥土。
于是更加嫉妒不已。
云初夏瞧着她扭曲神色,只觉满心莫名其妙。
“学姐言重了,奇葩本是褒义,乃是奇特美丽之花,又能比做出类拔萃的奇才,怎能说是贬义呢?”
云初夏顿了一顿,索性不给她在门前撒泼的机会。
“我刚才和童子在门前说话,说到山院里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师姐既然能在书院里自由走动,想来一身学识更是不凡。前些日子我读到一副对联上阙,却怎么也对不上下阙,不知师姐有何见教?”
“那对联上阙是: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石皮破仍坚,古木枯不死,师姐可否对出下联?”
陈姑娘顿时张口结舌,她纯粹是仗着家财万贯,亲爹又管着这片地界,所以才强塞进来念书的,平时连课也不听,哪里对得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干脆不想,陈姑娘把手一扬,正要强行把人轰出山门的时候,那老门房忽然回来了。
“姑娘。”老门房一见云初夏,两手合抱,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咱们山长有请。”
山长有请?
那陈姑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原先的一脸骄横,顿时就变成了谄媚,但眼中还残存着丝丝嫉妒之情。
“呵呵,既然如此,我就……我就不打搅姑娘的好事了。”
说罢转身就走,只是背影怎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初夏一时有些发愣,自家事自己知道,墨夫子本身就是个学艺不精的丢人弟子,哪来这么大能量,一封书信上去就把人家书院的山长给招过来。
更何况还是鹿门山院的山长。
见她发呆,童子大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
“咱们山长从前可是从朝廷户部里退休致仕的尚书大人,姑娘待会儿可别失了礼数,不然就算有人举荐,山长也是能把你黜落的。”
云初夏一听,就更惊讶了,怎么连朝廷里的尚书大人都跟她扯上关系了,明明之前连面也没见过。
难道那封信的面子就这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