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身子骨弱,现在又病重了。
自从周姨娘那日在佛堂里晕倒之后,府里的人们似乎就达成了共识,周姨娘是个病秧子,哪天走了都不奇怪。
“还是这样么?姨娘的病老是好不了?”
云初夏愁眉紧锁,这几天周姨娘病了,她连给二叔套近乎的时间都没了。
毕竟二叔什么时候都在,也什么时候都可拜见,要是周姨娘真的扛不住,那就是看一眼少一眼。
云二老爷亲口说过,他是做茶叶生意的。茶叶这种东西,自然是达官贵人和附庸风雅的文士用得最多。
然而天子责成楚王南巡,眼看是要把南边官场狠狠治一顿,揪出几个典型来砍头的。于是官场地震,一时间人人自危,平时不愁人买的茶叶也卖不出去了。销路被阻,还不如归家来孝敬孝敬老太太。
云二老爷回来这一住,就得一直待到老太太生辰为止。
思来想去,云初夏还是心有不安,索性又抬脚去了周姨娘的小院。
周姨娘住的地方和之前那个破院子简直判若两地,不仅院墙重新刷了一道,就连有点漏雨的房顶也差人修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冬冷夏热的破屋子了。
云初夏进了屋,就看见芍药守在周姨娘身边,极轻缓地打着扇,屋脚摆着一个冰盆,正散发出丝丝凉意。
周姨娘就躺在铺了竹簟的床上,身上搭了块毯子,正闭眼养神,听到门外响动,便睁开眼,涣散的眼神落到云初夏身上。
“月儿,来……”
周姨娘气若游丝,若非云初夏耳聪目明,险些就把这声月儿漏了过去。
“姨娘,我在呢。”
云初夏凑近了周氏,看着她这几天迅速清减下去的脸颊,鼻头酸楚不已,更多的却是怨愤。
宋氏该死,明明知道姨娘身子弱,还要她在闷热的佛堂里跪经祈福!
这下倒好,直接让姨娘去了半条命!
上辈子宋氏有什么招数直接往她身上使,周姨娘直到她出阁还是平平安安的,这辈子更是没了下限,竟然牵连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她要是还不把这巴掌打回去,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周氏伸出手,轻轻抚上云初夏的脸,十几岁的少女容貌娇美,却难掩憔悴痕迹,眼下的青黑就连她这个病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从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次怎么就倒下了?这身子骨怕是不成了吧……”
“姨娘,你说什么呢,大夫不过是说姨娘中暑,吃几副药就好了。”
云初夏眼睛热得厉害,说到一半便背过头,不让周姨娘看见自己泪汪汪的眼睛。
“嘿,我就知道你在胡说,我的身子我怎么不知道?最先几日吃了药是好些了,都能下地走了,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心也跳得厉害。我就算吃了药也没用,可见这身子的寿数到了。阎王爷要收的人,再怎么吃药也没用。”
“我平时……也攒了些东西下来,虽说不是顶好的,好歹也能用用。放东西的箱子就在床底下,我没力气打开,你自己拖出来,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
这眼见就是姨娘觉得自己要死了,在交代后事了。
云初夏这回是真急了,狠狠一拍床板,发出“嘭”的一声。
“姨娘吉人自有天相,说什么死啊活的,我还等着姨娘吃我儿子的满月酒呢!”
周姨娘快要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含笑道:
“好,我等着吃姑娘儿子的满月酒。”
“姑娘,药来了。”
一个丫头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碗药。一碗黑黢黢的,散发着酸苦的味道,另一碗拿盖子盖着,不像是药汤,更像做的什么吃的。
云初夏此前早就多次来看过周姨娘,尝了一口那黑漆漆的汤药就知道是何大夫开的解暑药,另一个东西反倒从未看见过。揭开盖子一看,原来是碗黄澄澄的鸡汤。
不对,要只是鸡汤,怎么会有药材的味道?
云初夏心下起疑,便问这个平时照顾周姨娘生活起居的丫头:
“鸡汤是从哪儿送来的?”
这丫头回答得流畅无比:
“是厨房听说姨娘病了,特意选了乌骨鸡熬了送过来的。”
厨房……
云初夏清楚地记得,除了老太太和老爷住的地方能开小灶外,这府里只有一个厨房。
而那个厨房,正好就被宋氏管着。
可这也不能确定就是宋氏干的,万一搞错了对象,真凶没抓到,反而让人看了笑话。
云初夏拿着勺子搅了搅鸡汤,不动声色道:
“东西就放这儿,我亲自来喂姨娘。”
那丫头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就着么大大方方地退了出去。
云初夏端起药碗,对跟来的芍药使了个眼色。
“以后但凡有什么东西送过来,都偷偷留个一份,送到我楼里来。像什么厨房里送过来的吃食,煎药剩下的药渣,都一并要留下,等我一一验过。”
芍药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工作出了纰漏,脸色当即就变了,双腿一弯,就要下跪请罪。
云初夏瞪了她一眼,低声道:
“在这儿跪什么跪,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罢又若无其事地到了周姨娘身旁,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脸,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