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宴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紫葫芦玉坠上,很快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若是商宴猜得没错,那里面装的就是高老给她的‘心药’,一颗见血封喉的剧毒。
而那药原本是轻烟求来下给柳相的,只是三年过去了,轻烟依旧迟迟没有下手。
想了想,商宴还是出言相劝道,“关于柳相,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又或许,他并没有参与此案。”
轻烟只是摇头,强撑的笑容像是即将破碎的浮冰。
“在血海深仇面前,情爱又算得了什么?黎家百年清誉,我只求一个公道。”
商宴心头震动,她站起身来,看着轻烟认真许下承诺。
“回到奉安以后,我会要求彻查苏州举子案,但在此之前,也请你多给我一些时日,我会尽我所能。”
轻烟似有些疲惫的点了点头,她没有道谢,只是低声说,“我相信你。”
打开房门,楼下戏台上伶人正弹唱着牡丹亭,商宴回过头,只见轻烟倚坐在窗边,不知何时竟也跟着轻轻哼唱了起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走出燕春楼,楼内依旧语笑喧阗,楼外花团锦簇,灯火阑珊,更显得楼阁小轩窗上的美人剪影愈发孤零。
街上冷雨绵绵,见她出来,一人撑着纸伞逐渐消失在街角处,只余下一抹灰蒙蒙的青色。
商宴抬起手腕,露出伞下皎白如月的容颜,看着柳相离开的身影,她忽然间有一种直觉,若是现在不追上去问个清楚,恐怕今后就再也不会知道真相了。
不出所料的,府衙看门的仆从对她非常客气,提着灯笼一路恭敬的将她引入正厅。
商宴收了伞,在客座坐下,方才引路的仆从又去给她烧水沏茶。
此时已接近亥时,府内并没有多余的仆侍,显得十分安静。
商宴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趁此间隙,她环顾四周,这后衙地方虽不小,布局却格外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更别提名贵摆件什么的。唯一值钱点的估计就是她坐的这套用以招待客人的桌椅,但用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甚至还比不得县里的一些大户人家。
不曾想,那个风度翩翩,传闻中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对花魁娘子一掷千金的县老爷,私下的府邸竟是如此捉襟见肘。
但转念一想,章台本就是偏远地方,若是不贪民利己的话,仅凭自己那点俸禄,也只够花在轻烟身上那些了。
不多时,柳相便从后堂走了出来,许是之前在雨里站了几个时辰打湿了衣裳,他换了身干爽的青色衣服,看起来颇有清刚雅正之风。
见到商宴,柳相脸上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
“姑娘久等了,夜雨寒凉,喝盏热茶去去寒吧。”
仆从将沏好的热茶端上来,商宴撇开浮沫,浅浅呷了一口,笑着说道。
“今日上门拜访,柳大人真是见素抱朴,克己奉公啊。”
柳相微微流露出一丝苦笑,“姑娘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商宴放下茶杯,却见柳相将手掌搭在膝盖上,看似随意的动作,商宴不禁想起了高老的话来,于是问道。
“柳大人可是有腿疾?”
柳相动作一顿,清朗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随即坦率答道,“早些年受过些外伤,一到阴雨天就疼痛不已,姑娘是如何得知?”
商宴并未回答,只是取出信件放在桌案上,柳相接过书信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后,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竟将这信给了你。”
商宴心下了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她故意又将话题引到柳相腰间佩戴着的荷包上。
“蟾宫折桂寓意极好,只是柳大人已中举多年,却还佩戴着这个荷包,想必那刺绣之人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柳相眉头动了一下,商宴继续不紧不慢的道,“章台地处偏远,且地势恶劣,哪里会有新鲜的桂花。柳大人,燕春楼街市上那家糖水铺子,也是你花重金请来的吧。”
“不惜千里只为了让轻烟能尝到苏州的桂花酥酪,你将自己的爱意藏得这样深,那三年前又为何要弃她于不顾,让黎家枉受冤屈。”
商宴的话语里带着丝透彻的凉意,柳相搭在膝盖上的双拳紧了紧,他面色凝滞,默了半晌后,最终柳相合上双目,怅然叹息道。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三年前,柳相高中解元,又与黎蔓订下婚期,正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适逢苏州举子案,朝堂震怒,奉安派下督案大臣,一时间苏州官员人人自危。
继祁连宝获罪后,群情激愤的考生们要求复核考卷,由于身份特殊,位于榜首的柳相自是成为了众矢之的。为了以示公正,督案大臣复核了柳相的考卷,其卷面整洁,全篇文章无一处错字和涂抹,行文如流水,遒劲有力,文采裴然,令几位大臣也赞叹不已。
虽然柳家自证了清白,但柳宗权却以在案避嫌为由让柳相在宗祠修身养性。
可临近婚期的柳相哪能静得下心来,再加上柳宗权总是形色匆匆,家里不时有官员往来商议,柳相敏锐的察觉到父亲似乎和苏州举子案有所关联。
这天夜里,他怒气冲冲的闯进柳宗权的房间,将一卷字迹恢弘的婚书扔在书案上,大声质问着。
“父亲,为什么我亲手写给蔓蔓的婚书会在下人手里?聘礼和礼书都是我逐一经手的,如今婚书却在这里,那送进黎府的究竟是什么?”
柳宗权看都没看婚书一眼,只是拍着桌子站起身,怫怒道,“你就是这么和自己父亲说话的?”
柳相死死盯着自己从小敬重有加的父亲,一字一句重复问着。
“送进黎府的究竟是什么?”
“哼,”
柳宗权毫不在意的坐回太师椅上,整张脸陷入黑暗之中,只剩两只豺狼般的眼睛散发着幽幽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