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并不避讳。
“是。”
她搅动着汤匙,羽绒似的长睫像挂着水雾。
“那里很美,有水乡,有雨雾,有铺陈十里的荷花……”
“只是,三年前苏州曾发生了一起大案,州内人心惶惶,官员亦人人自危。甚至不惜踩踏同僚,当时我的父亲也是被人构陷,最后落得个抄家的下场。”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汤匙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商宴放下碗盅,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
马车渐渐驶出了街市,商宴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的马车走后不久,一道素白挺拔的身影已经来到了燕春楼门口。
途中,轻烟并没有讲太多关于自己过去的事,反而是笑眯眯的向商宴打听起她和师父的风流韵事来,商宴自是左右推托,却还是被调笑得涨红了脸。
二人像闺中密友一般嬉笑闲聊了一路,倒也不觉路途漫长,很快就到达了高老先生的住处。
林子里要幽静许多,下了马车,商宴下意识的开始环顾四周。
一路行来,马车走的都是平坦的小道,并非崎岖难行的山路。由此可见位置也不算太偏远,只是座落在一片苍翠的竹林中,倒是躲清净的好地方。
由竹篱笆围成的小苑内,四处晾晒着半干的药草。摇摇晃晃的竹椅上,半躺着一个年岁不算太大的老者,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竹叶条,驱赶着不时来啄食药草的鸟雀。
白亮刺眼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林斜照进来,鸟语风轻,让人昏昏欲睡。
听见动静,高老也懒得搭理,他眯着眼,浅浅砸吧着嘴里的酒味。直到轻烟缓缓走到了他身边,忍不住轻笑出声,“高老真是好快活啊。”
高老这才掀开了眼皮,似是有些惊讶。
“黎丫头,你怎么又来了?”
商宴心头一动,原来轻烟的本名姓黎,看来她和这位高老的确有很深的交情。
“诺,给你带的桂花酥酪。”
轻烟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食盒子,眼睛却盯在高老怀里的酒坛子上。
见状,高老有些心虚的起身,用脚将几个已经空掉的酒坛子踢到椅子下。
“这,都是姓柳那小子送过来的,不喝也是浪费。”
轻烟装作生气的单手叉腰,高老急忙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子,连哄带劝道,“黎丫头,这保证是最后一次了,那小子太鬼精了,东西放下就走,我这腿脚哪能追得上——”
轻烟不理他,高老打开食盒,喜滋滋的道,“哟,我正想这一口呢!”
此时,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的商宴走上前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高老先生。”
商宴今日依旧穿着轻烟为她挑选的衣裙,但她还是不习惯戴那些鲜妍的珠花头钗,发髻上只簪了皇叔亲手给她做的昙花木簪,素雅却并不寡淡。
她站在阳光下,肤色透白,眼含远山,似一株盈盈一握的君子兰。
高老正吃着桂花酥酪,他擦了擦嘴,将南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嘶’了一声,放下碗盅道。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像是章台本地的人。”
“老先生好眼力。”
商宴坦然回以一笑。
高老点了点头,脸上收敛了几分笑意,他转头又看向轻烟。
“我还琢磨着你这丫头近日总是接二连三的往这里跑,怕是病情又有了反复。今日看你气色还不错,只是我给你开的药方还是得按时服用,否则你终日气血郁结,容易晾成恶疾。”
闻言,商宴不由开口问道,“轻烟病的很严重吗?”
她虽只在燕春楼待了两天,却从未听人提及过,也不曾见轻烟喝过什么药。
高老只是摇着头叹息道,“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可这心药她日日戴在身上,却偏偏要难为自己,就是不肯——”
说到这儿,轻烟及时开口打断他。
“高老,我这次带阿宴来,是为她师父求医的。”
见高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商宴也随即开口道。
“麻烦老先生看看这药。”
说着,商宴从袖中取出一枚事先用黄纸包好的药丸,交到高老手中。
“这东西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高老自顾自说着,将药丸放置鼻下一闻,随即脸色剧变。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商宴一眼,然后急匆匆找来一个石舂将药丸碾碎,再三确认之后,高老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只见他弓着身子,像是恐惧,又像惊栗,最终他满脸凝重的看向商宴,眼神充满防备的问道,“你是怎么碰上这东西的?”
商宴也没想到高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她深知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冷静的回答道。
“我和师父游历关外时,不小心中了贼人的计谋,导致师父身中剧毒,药石无医,不得已才来求助老先生。”
“你在说谎!”
商宴一愣,高老毫不留情的拆穿她,语气极其不善。
“这可是忘忧丹,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沾染不上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师父究竟是什么身份,总之,你现在马上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向外人提及见到过我!”
“高老,这是怎么了?”
轻烟见状不对,立马想出面打圆场,谁知高老完全不想给她任何机会,直接对二人下了逐客令。
“黎丫头,你曾有恩于我,但这件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畴,这两人的身份是你想象不到的。不只于我,甚至于整个章台县都是灭顶之灾。”
“听我的,你和姓柳那小子也早日离开这里,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很快,两人已被推拒到苑门外,商宴难得抓住一丝生机,又岂肯轻易放弃。她紧紧抓住高老的袖口,大声说道,“高老先生,你既识得这东西,证明你也并非凡人,请你相信我,我们没有恶意的,我只想救我师父!还请老先生指条生路!”
高老挣脱开她的纠缠,言辞激烈道,“我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我也救不了,你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