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处状似恢复了平静的黄沙大漠,商宴的目光有些游离,“朕以前坐在奉安皇城中的龙椅上,自以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风波诡谲已是艰难异常,却不想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惨烈百倍。”
“皇城之中,人人都披着一身朝服官袍,说话做事皆会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利益。朝堂上的各怀心思,官员间的互相揣摩,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维护家族的地位和荣宠,满身的荣耀便都成了枷锁。”
“可是在这沙场上,披上战甲,便再无高低贵贱,只有敌我之别。战场上没有利益之争,也没有尔虞我诈,他们甚至连自己能握住什么武器都不能选择,要活下来,就只能杀伐屠戮,茹毛饮血。”
说着,商宴转过头来看着他,彻夜未眠的眼睛里泛起一条条的红色血丝。
“御驾亲征只是一道旨意,却要百万军将为之殒命,甚至……朕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守住尧城,却不想竟成了尧城的催命符。”
“纳兰榭,朕这皇帝,是不是做的很任性。”
商宴神色落寞的说着,风沙吹起她额边的碎发,一缕缕的贴合在脸颊上。
纳兰榭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只感到胸口一阵阵的闷痛,想伸手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最后却是忍住了。
“怎么,陛下现在是后悔了吗?这可不像你啊。”
纳兰榭故作轻松的笑道,尽管刚经历了一夜的靡战,面上沾染的烟尘丝毫不能掩盖他的风采,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依旧是风华月茂,神采卓然,让商宴一时忘了身处何方。
或许出色如纳兰榭这般的男子,不论何时境地都是如无暇美玉般流光溢彩的。
“西夏的狼子野心早就有所端倪,这道战书不论陛下是下还是不下,西夏都会大肆的踏军而来。”
纳兰榭说着,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斜插入黄沙之中的银枪上,长长的的红缨在风沙中飒然舞动。
“而在这沙场上背井离乡的战士们,他们握住的不仅仅是杀人的武器,更是保护自己家人和国土的双拳,是大商的旌旗和威严。”
“陛下怜悯将士们马革裹尸,但他们也以血肉之躯永筑大商的安宁,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魂归故里,或许才是他们最自在的时候吧。”
“是啊”
闻言,商宴长叹出声,“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至顶至上的权利和地位,谁不是踏了满地枯骨才走上去的呢。”
“只是太过残酷,朕始终于心不忍。”
听着商宴喃喃般的呓语,纳兰榭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伸手拍了拍护膝上的风沙,起身道,“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暗自伤神,倒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一夜的鏖战,不过是勘堪守住了营地,接下来西夏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动作,”
“但唯一肯定的是,西夏的攻势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我可是在陈疏将军面前领了军令状的,在沙洲的回信传来之前,不论如何也要带着尧城撑下去。”
纳兰榭说着,随手拔出沙地上的银枪负于身后,另一只手递给她道,“陛下当日毫不犹豫的决定同赴尧城,不正是因为相信纳兰吗?”
“纳兰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商宴抬头看向他,烈日晴空下,纳兰榭一袭白袍,身负银枪,白玉无瑕的面上噙着洒脱不羁的笑容,一如她初次见他的模样。
看着他,不自觉间商宴的面上也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将手搭上纳兰榭的腕部,一个借力起身,商宴看着他答道,“好。”
耀眼灼目的烈日泛着银白色的光圈悬在大漠顶空,仅碧蓝的天际浮着几丝流云,黄沙之中,连风都是干燥的。
绵延起伏的沙丘上,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缓缓的行走着。
卸下战甲,北堂跋只穿了一身褚红色的素衣软袍,袖口和腰部都束着深色的符木系带,红袖招摇,更显的纤腰一握。长长的卷发披散下来,仅额心坠了一枚特殊的银饰。
远远望去,容颜艳丽,风姿绰约。
如同沙丘上绽放出的一朵曼珠沙华。
从营帐中出来见此情景的图布在原地愣了一会,并未跟上前去,而是绕过沙丘停在那抹红色身影的后下方。
“禀公主,各个藩国的军队都已经暗中集结完毕了,只是元帅那边还未有消息。”
“不急。”
北堂跋唇角一勾,足尖拨弄着脚底的黄沙,“大商军营中那位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不然我又怎么会亲自带兵来尧城这个地方。”
“先让那些藩国军队跟他们玩玩,每隔两个时辰就发起一次进攻,夜里就由你带着冲锋,耗尽他们的体力和粮草,届时便可一举拿下尧城,生擒大商皇帝。”
闻言,图布皱了皱眉,道,“可是从昨夜的进攻看来,那大商的守将也不是吃素的,区区几万人居然能抗下我们的大肆进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叫纳兰榭的将军,此人虽然年轻,但冲锋陷阵和排兵谋略丝毫不逊于陈疏那老贼,要攻破尧城,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可心急大意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
北堂跋睨了他一眼,眼尾带了丝冷笑,“恐怕陈疏都没想到,我们的主力骨早就从疆界暗中转向了尧城,而城里的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居然还妄想着能够守住尧城。”
“再厉害的将军也经不起车轮人海,昼夜不息,更何况他们的背后是一座死城,一旦粮草耗尽,军械不足,便如同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而这慢慢折磨他们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
北堂跋缓缓说着,两颊笑涡里的朱砂痣活色生香,“都说杀人诛心,从希望到失望,然后慢慢的陷入绝望,最后一点点的停止挣扎,若是太痛快,那倒没什么意思了。”
她咯咯的笑着,笑声张扬而不失妩媚,图布听着,却是缓缓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身为西夏多年的老将,在大漠边疆里呆得久了,看什么都没有颜色,直到这位公主来到了战场上,他从未见过美的这么张扬放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