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商宴仍然没有回殿的意思,小福子安静的跟在身后。
大商皇宫虽大,商宴每天穿行的地方却也就那么几个,这条宫道上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的熟悉。
远远的,一列形色匆匆的宫人停下脚步恭敬的匍匐行礼,金色纹龙的软靴踏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恍惚之中,商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年轻的摄政王牵着年幼的皇帝,手心的温度仿佛是一团炽热的火焰,让她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商宴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定水殿的门口。
大殿内已掌起了烛火,暖融融的光芒透过窗户洒了出来,商宴忽然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殿内的掌事公公走出来,看见商宴站在殿外,面色顿时一惊,随即恭敬的下跪行礼。
“陛下。”
商宴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转而望向烛火通明的大殿,目光澄净悠远。
“皇叔这几日都没有回王府吗?”
掌事公公想了想,仔细的答道,“王这几日都在定水宫处理堆积的政务,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更别提回王府……奴才们都劝过了,却也没用……”
事实上,以摄政王的性子,他们哪里敢多嘴半句?摄政王喜静,尤其是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一众宫人都是敛声屏气,提心吊胆。在定水宫当差,不需要什么玲珑心思,唯一要做的就是少看、少说,自是安然无恙,但若是妄想动什么歪心思……
念到此处,纵是宫里的老人,李海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所以,在定水宫当差远比在御前侍候更为危险。
“朕知道了。”
商宴语气淡淡的,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李海复又行了一礼,极为识趣的退下了。
商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小福子等人留在外面,一个人入了殿。
定水宫内的宫人都被挥退在外殿,见了商宴,纷纷欲要行礼,商宴及时抬手制止了她们。
殿内燃着提神的药香,商宴脚步轻悄的转过暗红色的廊柱,男子孤峭欣长的身影被烛火拉长,倒映在绘了山川社稷图的屏风上,金冠墨发,淡漠从容,仿佛是天人在点数江山,垂眸翻指间运筹帷幄,又仿若是九天诸神精心合作的一幅泼墨画卷,美好而威严。
商宴脚步一顿,沾染了不知名情绪的目光一寸寸的描摹着画中之人的轮廓,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只是一个沉默的剪影,却仿佛是融进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
商宴心头忽然一颤,脑海里仿若惊雷乍现般的涌过一个念头。
或许,这份太过深沉的感情,并不只是依赖而已……
有微凉的风自窗外卷进来,烛火晃动间,商宴的心跳似乎也漏了几拍。
不知究竟在那儿站了多久,画卷上的人终于微微抬起头来,淡淡的开口道,“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过来?”
商宴的脸微微一红,她以为自己悄无声息,原来早就被皇叔给发现了。
商宴略有些僵硬的转过屏风,楚依安正好抬起眸来,精致而棱角分明的面庞被一袭玄黑色的官袍衬托得更加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安静时的楚依安敛下了一身杀气,一双华贵的凤眸一如既往的深邃,投向她的目光里平静无波。
触及到楚依安的目光,商宴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仓皇逃开,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庄严持重。
她僵硬的动作被楚依安敏锐的察觉到,楚依安眉峰微蹙,放下手里的奏章,言语里带了少有的温和。
“怎么了?”
商宴面上极快的闪过一丝慌乱,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冷?”
楚依安似是疑惑的开口。
商宴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却突然见楚依安站起身来,修长挺拔的身姿带着压迫性的气势步步逼近,商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别动。”
楚依安眉头微蹙,声音清冷而淡漠,带着泉水般的冷冽。
商宴乖乖的站着不动,任由楚依安给她披上宽大的狐裘,雪白的狐狸皮毛蹭在脸上,软软的,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商宴垂下长长的眼睑,看着楚依安修长的十指在她颌下灵活的翻飞着,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做好这一切,楚依安自然的收回了手,看着商宴楞楞的神色,狭长的凤眸里似乎含了一层浅淡的笑意,“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
商宴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楚依安,开心的笑弯了眼。
“那就好。”
楚依安点点头,不再说话,复又转身坐回案台后,拿起方才扔下的奏折,他的神色那么认真而淡漠,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商宴低头看着狐裘缎面上精致的暗纹刺绣,这是皇叔的狐裘,上面似乎还残存着皇叔指尖的温度。
心下微动,商宴忍不住抬起头道,“皇叔,”
“嗯?”
楚依安没有抬头。
商宴试探着开口,“两日后的春祭……皇叔也要一同前去吗?”
楚依安抬起眼眸,手里的折子又翻了一页,方道,“启儿,你终归是要长大的。”
“作为一个帝王,你应当懂得如何独当一面。”
“而不能总是依赖于我,你明白吗?”
楚依安一字一句缓慢的说着,望向商宴的目光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
“启儿明白。”
商宴勉强回以一笑,“皇叔从小到大的教导启儿都记在心里……”
“可是启儿不是依赖,也不是害怕,启儿只是想……想和皇叔一同前去。”
楚依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收回目光,面色沉寂,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商宴仍是定定的看着他,微亮的眼眸里带了一丝执拗。
忽而楚依安极轻的叹了口气,凤眸微垂,敛下了眼底神色。
“春祭本王会多加派些人手,溯雪也会好好保护陛下的安全,陛下无须忧心。”
“皇叔……”
“更深露重,陛下身子弱,还是早些回殿休息吧。”
楚依安语气淡漠,却是毋庸置疑,里面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所以,皇叔是对她失望了吗?
商宴咬了咬唇,眼角因为内心的酸涩而微微泛红,半晌,她终于听见自己用压抑的声音说,“启儿明白了。”
“启儿会努力成为皇叔想要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