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允熙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沫冉,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景总。”韩允熙努力冷静下来,“苏沫冉,和您……认识?”
“为什么她不能认识我?”景岩向来在外人眼里都一直是温和的性子,但是骨子里却待人疏离,一旦冷了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也格外吓人。他眼神漠然,走到了韩允熙的面前,“韩主任,您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这个时间为什么出现在这?”
“我…我……”韩允熙抿了抿唇,额头冒出一层密密的薄汗,“明天给您发邮件,我培训完怕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想要先回来设定好时间再给您发过去。”
景岩不紧不慢地朝沫冉靠近,视线扫过她的身上,温柔地简直不像话撄。
沫冉有些紧张了,退了几步,手肘撞在办公桌的边缘,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半空顿了两三秒,不留痕迹地蹙了蹙眉,却没有上前,反而转过去将桌上堆着的文件拿了一份起来偿。
“可我并没有接到有人请假早退的消息,这一点韩主任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如果别人不知道您是回了公司,以为您是在山里培训的时候失踪了,公司可付不起这责任。”
“对不起,景总,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韩允熙看着他手上的那份文件,脸瞬间变得煞白,却努力的镇静自若:“景总,正是苏小姐负责的这份文件,我正在交代让她今晚完成。”
“哦?”景岩翻了翻文件,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说回来设定邮件的吗?”
韩允熙语速偏快,明显在努力向着各种借口,“我…以为再晚也应该做出来了,毕竟这份文件已经拖了很久了,所以回来看看,没想到她竟然在办公室里乱搞男女关系。”
‘啪’的一声,文件夹的塑料扣子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韩允熙立刻噤了声。
景岩唇角微扬,笑脸却格外的清冷,“韩主任,您怕什么?”
“我…我没有。”韩允熙被他今日的淡漠甚至是冷然给吓住了,“景…景总,下周一顾总还要听我汇报公司业绩的,一向是由我前去负责……”
不提顾家还好,一提顾家,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景岩将手插在口袋,眼瞳黑得深邃,他轻扬一抹讽笑,“顾总如果知道你收取三成回扣,将所有的回扣用在其他用途……”
韩允熙动了动嘴,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他竟然知道!
如果这一切都捅出去,顾家不但不会保她,在安城是顾家黑手党的天下,甚至能不能安全的回韩国,这一切她都不敢保证。
混了这么多年,顾家即便再怎么努力洗白,有些东西始终去不掉标签。
韩允熙打了个寒颤,畏畏缩缩地攥住景岩的袖口。她有些害怕,却又强忍着,她从没有想过景岩会在外人面前直接拆穿了她,“景总,很多事情,毕竟我帮过你……”
“什么时候?”景岩的眸深邃淡然,不留痕迹地扫过沫冉,掸了掸袖口的灰,拂离韩允熙的手,“我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和韩主任打过交道。”
韩允熙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吩咐的事情,确实从没有亲自和她交代过。
所有的手续,签字都是韩允熙一手代办,哪怕见了面,一向也是由唐经理的助理来交代事项,她甚至连唐绍都没有见面谈过一次。
没有证据可以说明,这些事情,是景岩做的。
唯一能证明的是她,是韩允熙收受回扣,而景岩在背地里暗自调查。
顾如青不可能会相信她,他一定会相信的人是……
韩允熙全身打了个寒颤,她不敢想象一旦被顾家发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脚软地差点站不住滑坐在地上,景岩却突然伸出手扶住了她,微微一笑,“韩主任,延迟到这周一上交文件,只是一切要您亲自过手,报价明细上调整一下,有些数字需要好好修改,相信您亲自做会更清楚些。”
她浑身一震,手指不住地攥紧了桌边,刚做好的指甲上水钻刮花蹭了好几颗落了下来。
这句话的意思,韩允熙不知道自己究竟猜没猜对,但是至少,她感觉的出来。
韩允熙盯着苏沫冉,心里有些想不明白。
他现在是在替苏沫冉出头,还是借机在打压她的势力?
可景总的未婚妻不是顾家大小姐吗?
“景岩。”
顾安安娇俏的声音从门口清晰地传来,她一阵小跑上前,亲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上次吵过架,她生过气,忍了好几天,他甚至完全不联络她,最后还是她忍不住,放下了架子打电话去道歉,解释自己只是太在乎太爱他了。景岩并没有生气的态度,淡淡交代了几句,只是应和了几声,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也就借着台阶下了。
今天她刚得到消息,景岩还在公司,她二话不说就赶来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苏沫冉竟然也会在这里!
“爸爸送我来取一些东西。”她紧紧地揽住景岩的胳膊,一副亲密撒娇的姿态,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和以前总有一些不同了,这个男人现在属于她,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景岩,“刚刚我还在跟他打电话,我们一起去吃些点心?”
景岩的眼底透着冷,却一点一滴地收回了情绪。
他微笑着转过了身,顾安安只能松开手,有些吃力地抬起头。
“好。”
她几乎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对上过他的双眼,很清澈却又淡漠的眸,仿佛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这双波澜不惊的眼底染上其他的情绪,她痴迷又怨恨。
看似宠溺而温柔,却始终延伸不到眼底。
顾安安又想起了泳池边上,他一次次按压着苏沫冉,眼底的慌乱和紧张,那是她最想要的在乎。从小,所有的人都是围着她转,可为什么偏偏苏沫冉一出现,似乎总能让她得不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
她猛然上前一步,揽住了景岩的腰,将脸颊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怀里心脏的跳动声。
沫冉下意识偏过脸,将视线投掷向地面。
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
景岩没有太多的情绪,雾里看花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顾安安。
顾安安极尽一切可能的去模仿苏沫冉。披肩的头发似乎染黑了,斜刘海剪成了中分,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着黑白条纹裙,身材很好,但是不是她。
以前,从没有介意过。
现在,却格外介意着。
他的眼里有了几分波动,不经意地拈来一缕秀发在掌心,“你不适合长发,利落干练的短发和空气刘海或许更适合你。”
顾安安才二十四岁,最青春的年纪。
她抬眸,眼里有光在淡淡流动。她红唇轻弯,扬起一抹笑,“我都听你的。”
沫冉平静地收拾好桌面上的私人物品,手肘撞了撞简歌的腰,“我们走。”
“苏小姐。”顾安安松开抱住景岩的手,挡住了苏沫冉的去路,“一起去吧?”
“不用了。”简歌替沫冉拿过手提包,直接回绝了顾安安的邀请,“我们刚吃过宵夜,恐怕吃不下……”
“一起去。”景岩神情淡淡地转过身,脸上照出一层薄薄的冷意,他连头都没抬,直接重复了一遍,“就当是替韩主任赔礼。”
韩允熙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忙将鞋子穿好,拿出化妆包来补妆。
苏沫冉静静地站在简歌的身边,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沉默了一会,看向简歌。
简歌唇角带起一抹弧度,微挑眉角,耸了耸肩膀。
得到了简歌的认同,沫冉移开视线,抬起头,对上景岩深邃的眼,声音平静,“既然景总邀请,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利落直挺,眼神犀利而冷锐,直勾勾地盯住她。半响,收回视线,转过身,黑色的西裤将他的双腿衬托地笔直而修长,背影高傲而儒雅。
顾安安提包快步跟上景岩,伸出手,塞到他的掌心。
景岩头也没抬,脚也没顿,握住了她的手。
……
这家餐厅很高档,包房里是一张红木的长板桌,中央是主座,右手边是平座,左手边是客座。桌上的餐具很精致的,中央还有一些餐前甜点和已经醒好的葡萄酒。
顾如青不喜欢西餐,大多加点了中餐,所以每个人的桌上备着一双银筷和瓷碗。
桌子上方是一盏华丽的展示灯,餐桌的两边各自站着一位厨师,前面放着一辆餐车,玲琅满目的调料,干净的环境氛围,都让人觉得消费不起。
几个人同桌显然有些尴尬,加上上座的顾如青,古怪的吃饭氛围,让四个人几乎都没了胃口,每一个人心底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允熙更是早早识相地找时机离开了。
顾如青夹了一块莴笋放进嘴里,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视线停留在右前方那张白净的小脸上,他举起高脚杯,“苏小姐,上次你救了小女,还没来得及送上谢礼。”
沫冉下意识举起酒杯,听见这话,眸光看向顾安安。
两个女人撞上视线,对峙了片刻。
沫冉浅笑,微微颔首,“举手之劳。”
“正好我们顾家也有喜事,给苏小姐送上请柬。”
顾如青放下酒杯,右手伸向后方,随行的秘书递过一张红色结婚请柬。
请柬上带着古韵的花纹,正面干净简洁,背面是一个繁体的双喜字。中央是交花互叠的款式,边缘带着蕾丝,细看还有小细节的亮饰点缀,做得很精致。
顾如青取过请柬递给沫冉,沫冉却没有接过来。
不是说订婚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结婚?
简歌第一时间从顾如青手里接过请柬,手肘轻撞沫冉的腰部,阳光一笑,“怎么,喜欢这请柬的款式,日后让顾小姐给你转介婚庆公司。”
沫冉回过神,平静地笑了一笑,没有多嘴,拿过请柬,神情无恙地放在了包里。
景岩连头也没抬,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快不慢地品尝着眼前的一盘佳肴,动作优雅,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他的眼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简歌从沫冉的身上移开视线,沉默着不说话。
静默,良久。
换餐点的时候,顾如青有事离开了。
恰好桌面上了一道珍味笋蒸,沫冉夹了一筷子。
简歌曲着手指点了点桌面,眼里有些责怪的意味,小声说着,“别吃多了。”
沫冉抬眸,这才反应过来夹了什么,朝着简歌温软地抿唇一笑,眼眸闪着寂寞狡黠,然后将笋干放在了碗里,一口没动。
餐桌上的人,都看清了两个人的反应。
景岩听见了简歌方才说的每一个字,他敛了敛眉,表面上却毫无反应。
顾安安放下手上的筷子,佯装关心的样子,看向他们,眉眼弯弯,非常担心的以主人的姿态抬了抬手,修长的食指在半空中轻点了两下,“这道菜不合胃口吗,厨师长?”
厨师长从顾安安的右手边有些慌张地走过来,两只手交握在身前,“顾小姐……”
简歌忙放下手里的餐具,看了顾安安一眼,右手朝前摆了摆,解释道:“不是菜色的问题,她的胃不好,笋干有些不消化,所以要少吃。”
景岩慵懒地靠在真皮椅背上,姿态优雅地夹了一块笋干,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沫冉转过头看了一眼餐桌边上正细细品尝佳肴的他,又看了一眼打扮娇俏的顾安安,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像是注意到了沫冉的视线,景岩轻轻抬眸,漂亮的手轻握住酒杯,微微一笑。
“对了,简先生是医生。”漆黑的眸淡淡地看向简歌,“那请问孕妇需要注意什么呢?”
沫冉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继续夹着眼前的佳肴。
似乎除了刚才的动作,看不出任何其他的异样。
“我不是妇产科医生。”简歌扫了一眼沫冉,淡淡一笑,“大概也就是别吃生豆类、木薯等,固定时期补充维生素和钙,具体其他的就要去问门诊医生了。”
“简先生。”顾安安眼见景岩不再搭腔,明媚一笑,“您在美国有认识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吗?能不能介绍给我,我和景岩会尽早举行婚礼,该多准备一些。”
简歌礼貌性地摇了摇头,笑了笑,没有作答。
沫冉觉得心里很堵。
这句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不管是已经有了,还是将要有了,显然未来都会有。
眼前看起来分外美味的餐点,瞬间就没了胃口。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千叶豆腐,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唇边的酱汁。柳眉微蹙,右手放在了腹部,她明显感觉五脏六腑因为这句话开始翻江倒海。
“不舒服?”简歌忽然有些紧张,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端过沫冉桌前的白水杯递了过去。
沫冉摇了摇头,推开简歌的手,“没事,只是有些胀气,一会儿就好。”
身前有阴影晃动,沫冉抬起眸,对上眼前景岩淡漠的脸。他站起身,忽然从侍者的餐盘里拿过装醋的白瓷壶,随手拿过一个小碟子,倒上陈醋,随即递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视线对上沫冉的眸却格外的柔软,“喝口醋,胃胀气会迅速缓解。”
沫冉愣愣地接过。
紧接着,景岩又倒了一小蝶,亲手放在了顾安安的面前,轻声道:“能缓解,也能预防。”
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沫冉忽然觉得,她永远都做不到像景岩这样。
不管是段筱,还是顾安安,或者是她,他永远都能游刃有余。
沫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的突兀打破了包房里的尴尬。
她慌忙地拿过背包,在刺眼的红色请柬下找到手机,陌生号码,犹豫了一瞬,接了起来。
“苏苏。”白玥熟悉的声音在听筒的另一边,道:“紫苓出事了。”
沫冉一怔,慌忙站起身。膝盖装上了红木长桌的边缘,手边打翻了高脚杯,摔在地上。一地的葡萄酒撒在她细滑的小腿上,喷溅的玻璃渣子划出一道一道轻微的擦痕。
景岩蹙眉,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却没有动作。与此同时,他在餐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划开屏幕,点开信息,眼底的含义却让人深邃难懂。
简歌忙推开身后的椅子,蹲下身,细细查看了她的伤口,不深,不会留疤。
沫冉挂断电话,微微颔首道歉:“很抱歉,你们继续用餐,摔碎的餐具我会照价赔偿,我现在有急事,先行离开。”
简歌挡住沫冉慌忙就要走的身子,拉住她的手腕,“别急,我送你。”
“正好。”景岩优雅地站起身,朝他们点头微微示意,晃了晃手上的手机,“一起。”
沫冉赶到医院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身后的三个人,一门心思地朝白玥说的门诊室跑过去。急促的跑步声在半夜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
连爬了三楼的楼梯,一扭头,就看见了坐在妇科病房外的紫苓和白玥。
紫苓垂着头,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腿交叉在一起,脚尖几乎能够踢到另一端的墙。她穿着一件家居服两件套,扎个丸子头,白嫩的脸颊边有湿润的痕迹,右手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烟头像是点燃过却又被掐灭了。
白玥站在她对面,一身职业装,手上还拿着手机,看着沫冉匆匆跑过来,满是无奈。她走到楼梯边,清浅一笑,笑得很淡。
“好久不见。”白玥也不想过多寒暄,单刀直入,她扭过头,看了一眼紫苓,淡淡道:“苏苏,她怀孕了。”
沫冉整个人都震住了,“那孩子是付……?”
“对。”白玥也像是不想再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简单地打断,“陆士臻还不知道这件事。”
“多久了。”沫冉冷静下来,抿了抿唇,“她的打算呢?”
“正好三个月,他一直没做安全措施,紫苓单方面避孕,来安城就忘了。”白玥的声音突然变得咬牙切齿,“他下个礼拜一结婚,黎嘉唯送来了婚礼请帖。”
沫冉什么都清楚了,可是她也没多嘴问,为什么紫苓第一时间找的人,却不是她。
“苏苏。”极轻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紫苓偏过脑袋,唇角带着笑,眉角落寞。
沫冉屏住呼吸,走到紫苓的身前,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儿。”
“我该去找他吗?”紫苓笑了,笑得很美,却让人心疼,“玥玥觉得是我太傻了,我想留下它,可是留下它,我和付郏玮永远都断不了联系。”
紫苓爱他,爱了那么多年,她想给孩子一个爸爸,可是孩子的爸爸却要娶别人了。她想抽烟,可是点了烟,摸了摸肚子,却又掐了。
“紫苓。”苏沫冉柳眉微蹙,犹豫道:“陆士臻,有权知道。”
“知道又能怎么样?”紫苓的心口倏然收紧,她笑,笑得凄凉,“难道我要让他替我养我和别人的孩子吗?”
“紫苓,如果你不想做掉它……”白玥踩着一双高跟鞋走了过来,“就把它留下。”
“不。”紫苓眼眸忽然发狠,“它不能留下。”
“不管母亲做错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让我留下它做什么?”白玥的这句话仿佛触到了紫苓某根紧绷的神经,紫苓猛地站起身,推搡了一把白玥,“你生不出孩子,难道我就活该要生下他,成为他们婚姻的第三者吗!”
紫苓口不择言地扯开白玥鲜血淋漓的伤口。
苏沫冉拉住紫苓,忙阻拦,“紫苓,气头上不要说难听的话,跟玥玥道歉。”
“你也一样!”紫苓甩开沫冉的手,“因为景岩和段筱背叛了你,就不信所有人。既然你不信我,不信白玥,那你就不该从金光闪闪的美国回来,他妈快点滚回去。你们都给我滚!”
安静的走廊,紫苓的声音很清晰。
三个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