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迪眼见鲜血从阿玛身上喷涌而出,惊叫着就扑了上去。董蓉哆嗦着手,拼命按在格日勒图的伤口上,好似这样就能减缓血流一般。
“柱子,柱子!救命啊,快救救格日勒图!”
慕容怀德和乌其恩方才只看到两个蛮兵动手,却并不知道格日勒图伤重。这会儿听得董蓉叫声凄厉,这才胡乱砍倒两人就退了回来。甲一等人疯狂顶了上去,舍命给主子们挣得一点儿时间。
格日勒图喉咙里像陈旧的风箱一般呼噜噜喘着气,脸色白得在暗夜里异常明显。他努力抬起双手,一只抓住噶尔迪,一只抓住董蓉,慢慢合到一处,“带…他…走,远远…”
“格日勒图,你不能死,格日勒图!”董蓉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噶尔迪更是高声哭叫起来,“阿玛,阿玛,我怕,你不要死!”
格日勒图苦笑着,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嘴里又流出血来。他静静感受着生命流逝,眼里闪过无数遗憾和怀念,最后盯着董蓉不肯再移开。
董蓉突然想起先前撕碎的那块帕子,赶紧伸手掏出一块塞到格日勒图的怀里,哭泣道,“这是我最爱的一块,送你!噶尔迪,我会养大他…”
格日勒图嘴角轻轻翘起,好似得胜将军一般,神色得意的望向慕容怀德,最后慢慢垂下了头…
“阿玛!”
“殿下!”
“格日勒图!”
众人悲声四起,谁也没有想到大金二王子没有死在齐兵的手里,反倒是意外死在自己兵卒的手里。乌其恩疯了一般抄起长刀就冲向了混战的蛮兵们,许是见得二殿下死去,对战一方的蛮兵们开始往洞里且战且退。
巴图好不容易带人把粮食全都运到了洞外的马背上,突然见得蛮兵退出来,还以为他们弃了主子逃跑,喝骂着就要上前。
不想,蛮兵们突然跳上战马,疯狂逃窜而去。他正是惊疑不定的时候,洞里传来乌其恩的哭骂,“巴图,杀了他们,他们害了殿下!”
这句话在巴图脑子里轰然炸响,纵身跃马就带人追了上去。报仇,一定要报仇!
山洞里,慕容怀德眼见情势紧急,喊了一个暗卫背了格日勒图的尸体,趁着蛮兵们还能抵抗一阵就讯速撤到了山洞尽头。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乌其恩眼睛发红的望着主子两肋上没入刀柄的匕首,恨得嗷嗷嚎叫,末了拎起长刀指着慕容怀德喊道,“我们殿下若是不返回去救你们,他就不会丧命!你要是有良心就护好大阿哥,待我去引开追兵,再回来找你们!”
慕容怀德方才以一敌十,身上刀伤无数,手臂更是被羽箭穿透,虽然不致命,这会儿也是疼得眼前发黑。但听得这话他却极力挺直了脊背,高声应道,“谁要是想伤他,必然踩着我的尸体!”
“好,我暂且信你。”乌其恩一咬牙再次带人冲进了山洞,慕容怀德四下望了望,带着众人就顺着一处缓坡钻进了密林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攀爬,众人终于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山洞。甲一胡乱撕碎了身上的衣衫绑好伤口就带着两个同样轻伤的暗卫出去消除痕迹和警戒了。
众人好不容易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纷纷靠在洞壁上缓缓紧绷的心神。噶尔迪死死抱着格日勒图的尸体,没有再哭喊出声,但眼里的泪却一直淌个不停。苏德心疼之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劝着,“阿哥,不要哭!等你长大了,一定要给殿下报仇!”
董蓉也是坐在噶尔迪身边,伸手一下下拍着孩子的背脊,想开口安慰又觉无力,最后只得擦了眼泪望向慕容怀德,“我们怎么办,大齐回不去了,格日勒图又…”
慕容怀德扫了一眼洞里剩下的暗卫,心下也是痛得几欲发狂,都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兄弟,没想到今日一战居然折损过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已是提前了交易日期,怎么还会被堵在山洞里?
他恨恨一拳砸在山洞壁上,拳上立刻就冒出血来。董蓉惊叫着跑上前,这才发现他身上大小伤口足有十几道,胳膊上还带着半截羽箭,于是赶紧扯了裙子替他包扎。
紫竹和云睿方才一直被护在后边,虽是惊惧狼狈,但却没有受什么伤。兄妹俩这会儿也擦了眼泪,跑去帮着暗卫们处置伤口。好在,大家身上都常备刀伤药,撒上药粉,缠好布条就不会继续流血了。
慕容怀德走到格日勒图的尸体旁边,单膝跪地,沉默良久,低声说道,“不管先前如何,我们至此恩怨全消!你把孩子交给我妻,定然是猜到大金更加凶险。你放心,从此后噶尔迪就是我们的养子,我们夫妻必定全心全力教导他长大成人。”
说罢,他伸手扯起噶尔迪,说道,“该让你阿妈入土为安了,如今只能把他葬在这个山洞,将来你长大了,再决定把他接到哪里。”
董蓉以为噶尔迪会挣扎哭叫,赶紧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不想噶尔迪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慢慢抹了眼泪,弯腰从阿玛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牌,转而戴在自己脖子上。末了跪下磕头,高声说道,“请阿玛安心回归长生天,孩儿一定会找出仇人,用他的人头祭奠您在天之灵。”
众人见此都是叹气,两个暗卫开始在山洞最里侧挖了起来。噶尔迪起身也走了过去,手里执着匕首认真挖着,匕首钝了他就用手,直抠的手指破皮血流。
董蓉心疼的眼泪哗哗流,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慕容怀德扯住了胳膊,“让他挖吧,手指痛了,心里就好过一些了。当年我被母妃推下车之后,也常这样。”
董蓉扑进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衫哭泣,“柱子,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大金的二王子吗,怎么还会被自己人杀了?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怀德轻轻拍了妻子的背,低声安慰着,“别想了,等巴图和乌其恩回来就有消息了。你这几日要照顾好噶尔迪,别让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智之事。以后就要开始逃亡了,出一点儿差错,也许就要连累所有人丧命。”
“我知道,”董蓉抹了眼泪,重重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土块和碎石被挖了开来,慢慢变成一个三尺深的大坑。慕容怀德亲手拔下两把匕首交给噶尔迪,然后又脱了外衫紧紧裹了格日勒图的尸体放进土坑。噶尔迪慢慢擦去匕首上的血迹,塞进靴筒里,这才跪下扔下第一把土,慕容怀德扔了第二把,董蓉扔了第三把,哭得已经软了腿的苏德被紫竹和云睿扶着扔了第四把,暗卫们也是轮流上前磕头覆土。
土块石块再次回归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的下面埋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慕容怀德特意去山洞外面寻了些腐土撒在泛起的土石上,彻底掩盖了血腥气,生怕以后会有野兽嗅着气味找来,糟践了格日勒图的尸体。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倒了一半在土上,然后就塞给了噶尔迪,“喝完之后就睡觉,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噶尔迪接过酒壶,怔楞了好半晌才一仰头咕咚咚喝了下去。最烈的烧刀子,三口下肚可以顶过一个寒夜,七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喝完不过片刻他就栽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董蓉上前抱了他,轻轻的揽在怀里,一边拍打着一边唱起了平日哄女儿入睡时的那首歌谣。
轻柔悠长的歌声在山洞里回荡,安抚的不只是孩子的睡梦,还有所有人的伤痛…
如此,众人躲在山洞里,眼见骑兵追着乌其恩而去,很快又返了回来。山脚下马嘶人叫,足足闹了一个白日才算安静下来。齐兵留下了几千人,一半取石头堵山洞,一半则举着火把开始搜山了。
慕容怀德带着暗卫们挪了些石头堵在洞口,又扯了些藤蔓遮掩,若是不仔细搜寻,轻易不会被发现。甲一带着两个暗卫也退了回来,众人屏息听着外面的响动。
齐兵们三五成群,一手举着长刀拨开野草和杂树,一手举着火把,从山下慢慢爬了上来。待得到了山腰,许是有些疲惫就开始偷了懒,很多人坐下来歇息,低声说起了闲话儿。
众人躲藏的山洞外不远处就停了七八个兵卒,夜晚的山风吹得他们紧紧抱了膀子,聚在一起取暖。有人抱怨道,“将军们真是越来越不拿咱们当人看了,就是一匹马还得日日喂草料吧。他可倒好,大晚上连顿饭都不让咱们吃就催着上山来了。”
“可不是,我要是那个王爷早跑出几百里了,谁会蠢得留在这山上等着挨抓啊。”
“就是,我也这么想呢。不过,说起来,那王爷也是个糊涂蛋,居然为了个女人叛国,这消息传出去,怕是整个大齐都要戳他脊梁骨。”
暗夜寂静,山洞里人众人把兵卒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董蓉下意识握住了慕容怀德的手,慕容怀德转身揽了她,夫妻俩虽然不能说话,但彼此的情义却在一刻清清楚楚传达到彼此心里。也许对于世人来说,这事荒唐可笑又疯狂,但对于他们来说,对方的安危却是胜过一切。
那些兵卒们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就要起身继续应付差事。不想,山洞里,一直在酣睡的噶尔迪却是突然尖声喊道,“阿玛!”R638